过去的生活

8月18日。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看着辐条的包。(被捕了。)然后他合上柜子,坐到床上,从床下拖出自己的包。(很长时间都不会,假如还能的话。)带拉链的侧兜是他保存日历本的地方:他已经好几个星期什么都没写了,他的日记本休眠了。(托尔格洛。)

他在里面翻看了一会儿。蓝色的线,没有记录的日子。粗糙的纸让他的嘴里有种毛毛的感觉。SA代表日出,SU代表日落。[1]还有以前约定的那些日期。4月23日:跟W教授讨论浪漫派考试的事,热身话题[2]诺瓦利斯,1)“百科全书”,对于世界及其认识定义的研究,2)“幻想对于我们意志史的意义”,3)“欧洲与基督精神”。1月8日:电影俱乐部66,关于马克斯·恩斯特[3]的电影。留在他脑海中的是沙漠里盖房子的那段,太阳和木头,自己的房子,画家如何规划、修建,给自己的工作造了一个窝,远离一切,没有干扰。每六个星期会有个画廊老板从纽约过来看他有没有完成的作品。5月3日:克努特·麦维斯的博士论文答辩,那是G的一个老朋友,曾经到他们沃尔夫街的家里来过几次,一个大眼睛的笨重的男人,大胡子,不拘小节,研究的是维兰德[4]。2月2日:煤。3月14日:兽医。8月25日:雅特拉。电影?印度音乐?反正是他写下来打算要做的事,好几个月之前。就像那个坐车去他父母亲平房的计划(可能是去干活儿),日期6月30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记下了火车的时刻,从哈雷到蔡茨,从蔡茨到莫伊瑟尔维茨,从莫伊瑟尔维茨坐公共汽车到凯纳,[5]如果没车就步行,路不远。

等等。

他就好像在翻看一个死者的记事本,然后又觉得好像他以前的生活还在——奇怪的感觉。他溜走了,从为他安排好的生活里。如今,那生活虽然让他感到陌生,但依然是为他安排好的,他心想,不知那生活是不是还在等着他,在那个放着两把破软椅、有小柜子和驱蚊草的房间里。

孤独地被留在那里,艾德想,过去的生活,靠在火炉上,待在那儿,孤零零的,只有它自己,多么屈辱。

他继续翻,开始数:他到岛上已经六十八天了。六十八天,不是年,但无疑又是年。

他本不想那样,但后来,他还是开始数起离新学期报名结束还有多少天。他算了算,到上学期结束,他只缺过三个星期的课,就三个星期。他也会生病啊。没错,他没有请病假。但是情况特殊,他不稳定的状况,可能随便开了个什么证明,心理问题。

他开始想G。

他又可以想她了,没有特拉克尔和那个。他看见她写字时握起的拳头,给他留言时,她用弧线和点勾勒在签名里的那个笑眯眯的小动物(像一只老鼠)。“游行结束后到柯尔索来。等你!”下面是那只老鼠。那是5月1日,工人阶级战斗和庆祝的日子,游行结束后那个不用上课的美丽下午,还有他俩的传统节目:先是柯尔索咖啡馆,然后是哥塞啤酒吧。

我有心理问题,艾德说。听上去挺可信的。

他想起了克龙巴赫。

健康吧,真的健康吧?

然后是他的谎言。

他是假装的。他是想要失踪,从根本上来说,他是想让自己失踪。在这样一个国家不可能,在这里,只怕所有的地方都以某种方式联接在一起,大学,登记处,镇卫生委员会?但不包括克劳斯纳,艾德想,不包括方舟!他摇摇头,头依然沉重,他感到一阵眩晕。


[1] 取自德语中“日出”(Sonnenaufgang)和“日落”(Sonnenuntergang)两词。

[2] 东德的用词,学生可以选择一个话题作为考试时的热身话题。

[3] 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1891—1976),德裔法国画家和雕刻家,超现实主义真实派创始人。

[4] 维兰德(Heinrich Otto Wieland,1733—1813),德国作家,德国启蒙运动后期重要代表。

[5] 蔡茨(Zeitz)和莫伊瑟尔维茨(Meuselwitz)均为德国东部市镇,位于哈雷市南约70公里。凯纳(Kayna)是蔡茨市的一个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