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佛尼市贵族波谷居朗泰访问记(第2/3页)

“啊!”玛丁叫道,“这儿还有科学院出版的二十四册丛刊,也许其中有些好东西罢?”波谷居朗泰说道:“哼,只要那些作家中间有一个,能发明做别针的方法,就算是好材料了;可是这些书里只有空洞的学说,连一种实用的学识都找不到。”

老实人道:“这里又是多少剧本啊!有意大利文的,有西班牙文的,有法文的。”元老回答:“是的,一共有三千种,精彩的还不满三打。至于这些说教的演讲,全部合起来还抵不上一页赛纳克[5],还有那批卷帙浩繁的神学书;你们想必知道我是从来不翻的,不但我,而且谁也不翻的。”

玛丁看到书架上有好几格都插着英文书,便道:“这些书多半写得毫无顾忌,阁下既是共和城邦的人,想必喜欢的罢?”波谷居朗泰回答说:“不错,能把自己的思想写出来是件美事,也是人类独有的权利;我们全意大利的人,笔下写的却不是心里想的;恺撒与安东尼的同乡,没有得到多明我会修士的准许,就不敢自己转一个念头。启发英国作家灵感的那种自由,倘不是被党派的成见与意气,把其中一切有价值的部分糟蹋了,我一定会喜爱的。”

老实人看见一部《弥尔敦诗集》,便问在他眼里,这作家是否算得大人物。波谷居朗泰说道:“谁?他吗?这野蛮人用生硬的诗句,为《创世记》第一章写了十大章注解:这个模仿希腊作家的俗物把创造世界的本事弄得面目全非;摩西明明说上帝用言语造出世界的,那俗物却教弥赛亚到天堂的柜子里,去拿一个圆规来画出世界的轮廓[6]!我会把他当做大人物吗?塔索笔下的魔鬼和地狱都给他糟蹋了[7],吕西番一忽儿变了癞蛤蟆,一忽儿变了小矮子,一句话讲到上百次;还要辩论神学;阿利渥斯托说到火枪的发明,原是个笑话,他却一本正经的去模仿,教魔鬼们在天上放大炮[8]:这样的人我会敬重吗?不用说我,全意大利也没有人喜欢这种沉闷乏味,无理取闹的作品。什么罪恶与死亡的结合,什么罪恶生产的毒蛇[9],只要口味比较文雅一些的人都会看了作呕,他描写病院的长篇大论,只配筑坟墓的工人去念[10]。这部晦涩,离奇,丑恶的诗集,一出世就教人瞧不起;我现在对待他的态度,跟他同时代的本国人一样。并且,我只知道说出自己的思想,决不理会别人是否跟我一般思想。”老实人听了这话大为懊丧;他是敬重荷马,也有点喜欢弥尔敦的。他轻轻的对玛丁道:“唉,我怕这家伙对我们的德国诗人也不胜鄙薄呢。”玛丁道:“那也何妨?”老实人又喃喃说道:“噢!了不起的人物!这波谷居朗泰竟是个大天才!他对什么都不中意。”

他们把书题过目完了,下楼到花园里去。老实人把园子的美丽极口称赞了一番。主人道:“这花园恶俗不堪;只有些无聊东西;明儿我就叫人另起一所,布置得高雅一些。”

两个好奇的客人向元老告辞了,老实人对玛丁说:“喂!这一回你总得承认见到了一个最快乐的人罢?因为他一无所惑,超脱一切。”玛丁道:“你不看见他对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厌恶吗?柏拉图早说过,这个不吃,那个不受的胃,决不是最强健的胃。”老实人道:“能批评一切,把别人认为美妙的东西找出缺点来,不也是一种乐趣吗?”玛丁回答:“就是说把没有乐趣当做乐趣,是不是?”老实人叫道:“啊!世界上只有我是快乐的,只要能和居内贡小姐相会。”——“能够希望总是好的,”玛丁回答。

可是几天过去了,几星期过去了,加刚菩始终不回来。老实人陷在痛苦之中;甚至巴该德和奚罗弗莱修士谢都没来谢一声,他也不以为意。


[1]拉丁诗人维琪尔(公元前七〇~前一九年)著有未完成的史诗《埃奈伊特》,叙述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定居意大利的故事,以埃奈伊为主角。全书完成的有十二卷。

[2]意大利诗人塔索(一五四四~一五九五)著有史诗《耶路撒冷之解放》。诗人阿利渥斯托(一四七四~一五三三)著有长诗《狂怒的洛朗》。

[3]拉丁诗人荷拉斯(公元前六五~前八年)与当时皇帝奥古斯德为友,尤受政治家曼塞纳之知遇;荷拉斯曾于有名的献词中,言人各有愿望理想,己之理想则为抒情诗人。

[4]西塞罗(公元前一〇六~前四三年)为罗马共和时代之政论家,演说家。

[5]赛纳克(公元前四~公元六五年)为罗马时代哲学家,遗著除哲学论文外,尚有讽刺文集。

[6]《创世记》第一章有“神说:要有光;就有光”等等之语,故基督教素来认为上帝是用言语创造世界的。摩西相传为《创世记》的作者;今人考证,则谓《创世记》系犹太人于公元六世纪时得之于巴比仑传说。弥尔敦诗中(《失乐园》)则谓弥赛亚(意为神之子)以金圆规画出世界,使有边际,不致浩瀚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