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实人与玛丁在法国的遭遇(第2/4页)

成群的看客拥出戏院;老实人,玛丁,班里戈登,却在楼梯高头大发议论。老实人道:“虽则我急于跟居内贡小姐相会,倒也很想和格兰龙小姐吃顿饭;我觉得她真了不起。”

格兰龙小姐只招待上等人,神甫没资格接近。他说:“今天晚上她有约会;但是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位有身份的太太,你在她府上见识了巴黎,就赛过在巴黎住了四年。”

老实人天性好奇,便跟他到一位太太府上,坐落在圣·奥诺雷城关的尽里头,有人在那儿赌法老[7]:十二个愁眉不展的赌客各自拿着一叠牌,好比一本登记他们噩运的账册。屋内鸦雀无声,赌客脸上暗淡无光,庄家脸上焦急不安,女主人坐在铁面无情的庄家身边,把尖利的眼睛瞅着赌客的加码;谁要把纸牌折个小角儿,她就教他们把纸角展开,神色严厉,态度却很好,决不因之生气,唯恐得罪了主顾。那太太自称为特·巴洛里涅侯爵夫人。她的女儿十五岁,也是赌客之一;众人为了补救牌运而做的手脚,她都眨着眼睛做报告。班里戈登神甫,老实人和玛丁走进屋子,一个人也没站起来,一个人也没打招呼,甚至瞧都不瞧一眼;大家一心都在牌上。老实人说:“哼,森特-登-脱龙克男爵夫人还比他们客气一些。”

神甫凑着侯爵夫人耳朵说了几句,她便略微抬了抬身子,对老实人嫣然一笑,对玛丁很庄严的点点头,教人端一张椅子,递一副牌给老实人。玩了两局,老实人输了五万法郎。然后大家一团高兴的坐下吃晚饭。在场的人都奇怪老实人输了钱毫不介意,当差们用当差的俗谈,彼此说着:“他准是一位英国的爵爷。”

和巴黎多数的饭局一样,桌上先是静悄悄的,继而你一句我一句,谁也听不清谁;最后是说笑打诨,无非是没有风趣的笑话,无稽的谣言,荒谬的议论,略为谈几句政治,缺德话说上一大堆。也有人提到新出的书。班里戈登神甫问道:“神学博士谷夏先生的小说,你们看到没有?”一位客人回答:“看到了,只是没法念完。荒唐的作品,咱们有的是;可是把全体坏作品加起来,还及不上神学博士谷夏的荒唐。这一类恶劣的书泛滥市场,像洪水一般,我受不了,宁可到这儿来赌法老的。”神甫说:“教长T某某写的随笔,你觉得怎么样?”巴洛里涅太太插嘴道:“噢!那个可厌的俗物吗?他把老生常谈说得非常新奇;把不值一提的东西讨论得酸气冲天;剽窃别人的才智,手段又笨拙透顶,简直是点金成铁!他教我讨厌死了!可是好啦,现在用不着我讨厌了,教长的大作只要翻过几页就够了。”

桌上有位风雅的学者,赞成侯爵夫人的意见。接着大家谈到悲剧;女主人问,为什么有些悲剧还能不时上演,可是剧本念不下去。那位风雅的人物,把一本戏可能还有趣味而毫无价值的道理,头头是道的解释了一番。他很简括的说明,单单拿每部小说都有的,能吸引观众的一二情节搬进戏文,是不够的,还得新奇而不荒唐,常常有些崇高的境界而始终很自然,识透人的心而教这颗心讲话,剧作者必须是个大诗人而剧中并不显得有一个诗人;深得语言三昧,文字精炼,从头至尾音韵铿锵,但决不让韵脚妨碍意义。他又补充说:“谁要不严格遵守这些规则,他可能写出一二部悲剧博得观众掌声,却永远算不得一个好作家。完美的悲剧太少了;有些是文字写得不差,韵押得很恰当的牧歌;有些是教人昏昏欲睡的政论,或者是令人作恶的夸张;又有些是文理不通,中了邪魔的梦呓;再不然是东拉西扯,因为不会跟人讲话,便长篇大论的向神道大声疾呼;还有似是而非的格言,张大其辞的陈言俗套。”

老实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以为那演说家着实了不起。既然侯爵大人特意让他坐在身旁,他便凑到女主人耳畔,大着胆子问,这位能言善辩的先生是何等人物。她回答说:“他是一位学者,从来不入局赌钱,不时由神甫带来吃顿饭的。他对于悲剧和书本非常内行;自己也写过一出悲剧,被人大喝倒彩;也写过一部书,除掉题赠给我的一本之外,外边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老实人道:“原来是个大人物!不愧为邦葛罗斯第二。”

于是他转过身去,朝着学者说道:“先生,你大概认为物质世界和精神领域都十全十美,一切都是不能更改的罢?”学者答道:“我才不这么想呢;我觉得我们这里一切都倒行逆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知道他做些什么,应当做什么;除了在饭桌上还算痛快,还算团结以外,其余的时候大家都喧呶争辩,无理取闹:扬山尼派攻击莫利尼派[8],司法界攻击教会,文人攻击文人,幸臣攻击幸臣,金融家攻击老百姓,妻子攻击丈夫,亲戚攻击亲戚;简直是一场无休无歇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