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烛光下(第3/6页)

科罗维约夫吹熄了油灯,那灯即从他手中消失。玛格丽特看见一扇黑门底下露出一条亮光。科罗维约夫轻轻叩门。玛格丽特顿时激动得牙齿打战,背脊发冷。门打开了。原来只是个小房间。玛格丽特看见一张宽大的橡木床,上面堆着些揉皱的脏床单和一个枕头。床前的雕花腿橡木桌上放着枝形大烛台,烛座全是鸟爪形状,七个金烛座上都燃着粗大的蜡烛。此外,桌上还摆着个大象棋盘,棋子雕工极为精美。一小块旧地毯上放着矮矮的长凳。另一张桌子上有个金碗和一座蛇状枝形烛台。房间里闻到一股硫黄和树脂的气味。烛光下满地乱影纵横。

玛格丽特从在场的人中一眼就认出了阿扎泽洛。他站在床架边,穿着燕尾服,这身漂亮打扮可不像他在亚历山大花园初见玛格丽特时那副强盗模样。他毕恭毕敬向玛格丽特鞠了一躬。床边小地毯上坐着那个裸体女巫——就是让可敬的杂耍剧院小吃部主任感到难堪、在出了名的魔法表演之夜幸而被雄鸡惊走的那个格拉。她在一口锅里搅拌着什么东西,弄得满屋都是带硫黄味儿的蒸汽。

除了这两位,棋桌边的高凳上还蹲着一只肥大无比的黑猫,它的左爪上正擎着一个棋子马。

格拉欠身向玛格丽特鞠躬。黑猫也跳下凳子来行礼。它使劲一碰后爪,却把棋子掉在了地上,随即钻到床底下去找它的马。

玛格丽特在迷离的烛影下恍惚所见的这一切把她吓呆了。大木床吸引着她的视线。坐在床上的,正是可怜的伊万在牧首塘公园极力要他相信魔鬼不存在的那个人。此刻,这位不存在的就坐在这张木床上。

他两眼死盯住玛格丽特的脸。右眼深处闪烁着一点金色火花,一眼就能看穿任何人的灵魂。他的左眼像个黑暗空间,那洞口针鼻儿般狭小,却是通往一切黑暗和幽灵之无底深井的入口。沃兰德的脸倾向一边,右嘴角下垂。秃顶的高额头上,与一双剑眉平行地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他脸上的皮肤仿佛晒成了永久的黝黑色。

沃兰德伸开四肢躺在床上,只穿着一件左肩打了补丁的肮脏长睡衣。他把一条裸露的腿蜷在身下,另一条腿伸到矮凳上,格拉正在这条黝黑腿的膝盖上涂抹一种冒烟的油膏。

玛格丽特还清楚看到,在沃兰德敞开的无毛的前胸上挂着一条深色宝石金项链,那宝石精工雕刻成甲虫形状,甲壳上还镌有古老文字。沃兰德身边床上放着一个奇特的地球仪,它安在笨重的底座上,半球照耀着阳光,就像真的地球一样。

沉默了几秒钟。“他在琢磨我,”玛格丽特想,一面用毅力克制双腿的颤抖。

沃兰德终于开口了,他微微一笑,那只火花眼仿佛喷出了火焰:

“欢迎光临,女王。请原谅我这身家常打扮。”

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有些音节拖长而嘶哑。

沃兰德从床上拿起一把长剑,弯身用它在床底下搅了搅,说:

“爬出来!棋不下了。有女客。”

“说,千万别这样,”科罗维约夫慌忙凑到玛格丽特耳朵上尖声尖气地说,就像提示台词似的。

“千万别这样……”玛格丽特跟着说。

“老爷……”科罗维约夫在她耳边喘道。

“千万别这样,老爷,”玛格丽特终于控制住自己,轻声然而清晰地说,她还笑了笑:“我恳求您不要中断棋局。我想,如果让象棋杂志把这一局棋公开发表,肯定报酬不菲。”

阿扎泽洛赞许地轻轻咳了一声。沃兰德注视了玛格丽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道:

“是啊,科罗维约夫说得不错!纸牌洗出了奇妙花样!血统!”

他伸出手,招呼玛格丽特过去。她的赤脚毫无沾地的感觉,就走到了他面前。沃兰德把一只石头样沉重、火焰般炽热的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身边床头坐下来。

“您如此殷勤可爱,正合我意,我们就不必客套了。”说罢又俯在床边喊道:“你在床底下还要胡闹多久?快爬出来,可恶的小丑!”

“我找不到马,”黑猫在床下用压低的假嗓子答道,“不知它跑哪儿去了,我只找到一只蛤蟆。”

“你以为是在集市广场吗?”沃兰德假装生气地说。“床底下哪来的蛤蟆!把这不值钱的小把戏留到杂耍剧院去玩吧。你要不马上出来,就算你认输了,该死的逃兵。”

“那可不行,老爷!”黑猫嚷道,一下子就钻了出来,爪子里攥着那个马。

“给您介绍一下……”沃兰德刚开口就自己打住了:“不行,这小丑太难看了。您瞧,他在床底下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黑猫满身灰尘,后腿直立,向玛格丽特鞠了一躬。现在它脖子上系着燕尾服白蝴蝶领结,胸前细皮带上吊着一副珠母色的女式望远镜。它还把胡须染成了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