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囚徒 2010—2014(第4/14页)

接着突然间,水涌入牢笼,而就在利奥意识到洪水正在淹没的是狐狸牢笼的时候,洪水也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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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哥哥:

这一次我是带着满心的喜悦给你写信的。你不会相信的,但尼可拉向我求婚了。我本来已经不再抱希望了!我自然是答应了。你意识到下个月我就年满三十五岁了吗?婚礼的日期定在了夏天。我希望等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会在我们身边。关于这一点我和相关的负责人聊过了,他跟我提到如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表现得好,这个可能性是有的。我希望如此!我需要有人陪着我走上圣坛,谁会比我的哥哥更合适呢?你能想象到吗,我要结婚了,和尼可拉!那个总是被你拿他的椰子头开玩笑的小男孩!我不应该说出来的,因为这种事情谁永远都无法预料,但我坚信我们将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现在我得走了,坚持住,好好照顾自己。

拥抱你的

皮奴西娅

在二〇一三年年末,皮奴西娅的来信,像是披上了华丽的外衣,透露着一种残酷的乐观,卡里姆从头到尾反复检查着那封信,充满疑惑,而利奥的日常思维也被彻底打乱了。

几个小时后,果然,当美国仔回到房车里盯着镜子看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三十七岁。消瘦的脸庞,被漫长的冬天折磨而衰弱的身体,泛白的长发,被遗忘的胡须,暗淡无光的蓝色的眼睛。上一次他照镜子对自己满意是什么时候?在十二年的囚徒生活之后,曾经那个充满活力的爱说大话的小男孩,那个会在衬衣口袋里插一把梳子,会在头发上涂发胶发蜡的小男孩,如今则变成了一个没有个性的枯萎的野人。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克制着已经冲到了嗓子眼的想要喊叫的欲望,开始用拳头砸向房车的轧钢墙。

压倒他的,让他屈服的并不是那封信本身,甚至也不是能够参加婚礼的那种可能性,而是他那种艰苦的孤立状态遭到了入侵,遭到了疯狂的入侵,遭到了日常琐事的入侵——我需要有人陪着我走上圣坛……遭到了人心虚伪的入侵——我希望等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会在我们身边……遭到了世道变迁的入侵——我和相关的负责人聊过了……而那个相关负责人却不能够像曾经那样威胁到她妹妹,所有这些入侵都揭露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别人的生活都在前进,而他,三十七岁正值壮年的他,在时间的夹缝里与世隔绝了十二年,穷途末路。

白天的时候,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休息时间里,他在流放地里闲逛着,寻找着更坚韧的树枝想把绳套挂上去。如果能在那棵合欢树上自缢他觉得也不错,尽管那棵树在水灾之后再也没有复苏,而且会被卡里姆从排屋里看到。

河边的橡树将会是完美的选择,它们顶得住洪水的冲击,肯定也不会被他的重量压断。尽管他将会选择服下大剂量的为马准备的克伦特罗中毒而死,他仍然会选择在河床那片地方。等他吞下那致命的药水后,他将会用最后的力气攀爬上那座小山,从那儿他将会望着银河,永远地离开。难道像这样死去不是很完美吗?没有人会去报复米娅或者文森特。遗憾的是,这一点他明白得太晚了。

夜里的时候,相反,他会梦到自己已经死去了。在那些瞬间里,当为马准备的轻泻剂在他体内翻滚,或者挂在橡树树枝上的绳子勒紧他的时候,他感觉到自由和快乐,为能够自己解脱自己而快乐。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让他惊醒,尽管紧接着他会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紧接着他会突然大哭起来。

直到一天早上天刚刚亮,他睁开双眼,从房车里拿出了一架梯子,然后静悄悄地沿着小路向河边走去。渐渐地,天色亮了起来,他来到河边,把梯子靠在橡树上,拿出绳子挂在了一根最粗壮的树枝上。

他将绳子打结套在自己的喉咙上,用双脚撑着自己,闭上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从山谷里吹来一阵寒流拍打着他的后背,摇动着橡树的枝丫。梯子也跟着晃动起来,差一点他就要跌落下去。

美国仔睁开眼睛。“风是自由的,你能听到它的声音,”他回忆着,“但你不知道它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福音书上哪怕一个单词,甚至此时此刻他也不能说他相信,然而从他记忆的最深处突然冒出来《圣经》里的那一段。“一个年老的人如何能获得新生?”法利赛人尼科迪姆问耶稣,“也许他能够再进入母亲的子宫,第二次出生?”

他低下头望着那座泥煤堆成的小山,脑海里再一次回响起爱德华多生前最后的话语,那是第一次他觉得他听懂了。

戈德瑞克迈着大步奔跑了过来,它睁大眼睛,吐出舌头,因为害怕而不断地低吠着。利奥钻出绳套,将绳子从树枝上取下来,他走下梯子,开始向着流放地走回去。他回到房车里,盯着厕所里的镜子,摸着那张他已经无法辨认的脸庞。他抓起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