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6/10页)

相聚最初的紧绷感被餐厅里欢乐的气氛和绝佳的食物所打破。这是一家价格适中的摩洛哥餐厅,装修得像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场景。这个餐厅靠近大众之夜,餐厅的主人是泽布拉和克里斯蒂安的朋友。“这是我们能订到一张桌子的唯一原因。”泽布拉解释说。剩下的桌子全被那四十几个法国游客占据了——中年的男士和女士,从南非移民来的退伍军人们正在进行着一次纽约团体之旅。餐厅里混杂着阿拉伯语、法语和银器的叮当声,这里红蓝相间的墙上装饰着灯罩、铁栏杆、铜壶和很厚的大水罐,大厅中回响着嘈杂的说话声。

似乎,虽然,不是餐厅的主人或者这里的穆斯林客人——客人们大部分是穆斯林,当泽布拉重复她的朋友——这餐厅的主人告诉她的话:我是这里唯一的犹太人——正在注意着禁酒令。服务生都穿着彩色的土耳其式长衫,端出了越来越多的桑格利亚冷酒和一瓶瓶的红酒。然后,伴随着肉桂、姜、红辣椒和藏红花的热气腾腾的香味,服务生端着圆锥形的黏土陶锅走来,里面装满了羊肉和鱼肉,还有大盘的蒸小米和巴斯蒂亚馅饼。在他们把食物摆在我们面前之后,桌上全是惊喜的赞叹声和饥饿的咕噜声。

在哈米最初把我介绍给泽布拉的时候,我担心她看见我在这里会不开心——她不住地说阿拉伯语,也并不掩饰因为我在场所以得使用英语而感到心烦。(“但是,那你为什么会阿拉伯语?”她眉毛讽刺地上挑,像是在说:毕竟,你们以色列人更应该熟悉弗兰德语或者古希腊语,不是吗?)她似乎在回避我,她的目光在其他用餐者身上徘徊,对我的在场感到不便。我的不安则在食物被送上来之后就消失了。

泽布拉越过哈米的肩膀带着忧虑的表情盯着我的盘子。“把那个盘子递给我,拜托,它看上去太空了。”她指示哈米,又在我的盘子上堆了更多的小米、羊肉和像是薄皱纸一样的巴斯蒂亚馅饼,我们以前都用它来把汤汁吸干。“快吃,快吃,”她催促我,监督着,“别害羞。”带着一丝微笑和从高挑起的眉毛里显露的霸气,“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了。”

瓦西姆在酒和食物的影响下,也似乎更放松、更满足了。先前,当我们走过拥挤的餐桌时,我看见他冲大声嚷嚷的法国人做鬼脸。他把头歪向一边,还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像是无法忍受噪声。在我们坐下的时候,他嫌弃地环顾四周,说在柏林,他永远不会把食物放在这样的盘子里。他装模作样地转转眼睛,有一种谄媚的魅力,显然是为了满足西方人对异国风味的胃口。他似乎对哈米那一览无余的爱意已感到厌烦。当他的弟弟用爱抚和触摸把我包围的时候,他会移开视线,虽然哈米没有注意,也不会在意,就算是在我暗示和尝试着从他身边扭开之后。我想着瓦西姆是嫉妒或者感到有竞争了,才对我们这样黏在一起感到不适应。

他对哈米明显的占有欲——一种我能想象我姐姐在同样情形下一定也会有的感受——和我在他冷漠的注视及语调下不断减少的自信,即使是在对我感兴趣、问起我的名字时,他依然保持了冷酷,而这种冷酷一直持续到了这顿饭的末尾。

到服务生清理我们的餐盘,梳理我们的水烟袋中的煤,带着巨大的银壶和镶了金边的玻璃茶杯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架势十足地把新鲜的薄荷茶从高处倒下,带起一阵恼人的细雨。服务生还送上了杏仁、大枣和杏仁蛋白软糖,瓦西姆和泽布拉都已经开始自在地聊天了。他们大声地谈笑,脸涨得通红。他们和哈米一起回忆起在希伯伦的日子,而莫汉摩德和我——克里斯蒂安在上甜点前被她的传呼机叫去了医院——成了他们的听众。

我不记得是什么在转瞬间使空气紧绷了起来。对话是什么时候被拉去了那个方向,从那种轻松随意的闲聊频道把我们冲进那肮脏的流水中的?我们是怎么突然开始谈论政治的?瓦西姆和我是怎么开始无休止地争论的?

“你们以色列人,”他突然说,直直地看着我,“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先前,即使我们陷入一场角力,他也避免看我,把目光从泽布拉晃到哈米,从哈米晃到莫汉摩德。但现在,像是为了强调他的观察,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聚焦在我身上。

“你们活在否定中,”他终于说出口,因为自己在这张桌子上挑起的预言而得意地露出微笑,“这就是你们的问题。”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嘴角的牙签跟着前后晃动,“你们拒绝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将会变成那片土地上的少数民族。”他用舌头前前后后地把那根牙签卷起,很频繁地咀嚼它、吮吸它,“你们那么努力地想把巴勒斯坦人从你们的意识中驱赶出去,是因为你们无法再向前看了。你们在抗拒短短30或40年后就注定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