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先生像(第3/11页)

“他一开始就指出,这个年轻人,莎士比亚会题献给他这些情感炽热得出奇的诗篇,必定在诗人戏剧艺术的发展中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一点本布鲁克和南安普敦两位勋爵哪一位都算不上。的确是,不管这人是谁,都不可能出身高贵,这在诗第25首中就表明得很清楚了,诗中莎士比亚将自己同那些‘王侯太子的宠臣’相比,说得很直白——

就让他们得意地夸耀吧,

那些富贵之星眷顾的人,

让我,被荣华遗弃的我啊,

追寻至爱的喜乐与本真。

在诗的结尾,又为自己珍而重之的卑微欣欣自赏:

幸福啊,心有爱,也得人爱,

卑微中,我情不变,志不改。

这首诗,西里尔宣称,本来是很难理解的,要是我们还认为那是写给本布鲁克伯爵或者南安普敦伯爵的话,因为这两人有着英格兰最显赫的地位,完全配得上‘王侯太子’的名号。他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还给我读了第124首和第125首这两首诗,诗中莎士比亚告诉我们,他的爱不是‘时运之子’‘华贵笑颜不能侵’,他的爱‘根基远非因缘际会’。我兴致盎然地听着,心想这一立论可谓前所未闻。他接下来讲得更加神乎其神,我当时觉得似乎把诗是写给本布鲁克这一观点完全推翻了。我们从米尔斯那里知道,那些诗写于1598年之前,而且第104首告诉我们,莎士比亚同W.H.先生的友谊到那时已有三年之久。而本布鲁克勋爵生于1580年,直到十八岁,也就是说1598年,才来的伦敦,莎士比亚结识W.H.先生应该是1594年的事,最晚不会晚过1595年。这么一来,莎士比亚就不可能在写这些诗之前认识本布鲁克勋爵了。

“西里尔还指出本布鲁克的父亲是1601年才去世的,而从第13首的以下这句诗:

你得父遗,也当有子承继。

可以明显看出1598年时W.H.先生的父亲已经过世。况且,认为那时的出版商,而前言又是出自出版商之手,会斗胆以W.H.先生称呼威廉·霍伯特,亦即本布鲁克伯爵,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至于,比如说,当时人称巴克赫斯特勋爵为萨克维尔先生,这与本布鲁克的情形不是一回事儿,因为巴克赫斯特勋爵不是贵族,只是一个贵族的次子,爵衔是礼节性的称呼。在《英格兰诗坛》中如此说到他的那一段,其实并非郑重的正式题献,不过是泛泛的一笔带过而已。本布鲁克的事就说到这儿,声称他是W.H.先生,这个观点西里尔轻而易举就驳倒了,而我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妙。南安普敦勋爵呢,西里尔处理起来更不费劲。这位勋爵年纪轻轻就成为伊丽莎白·福南的情人,所以用不着一次次求他成家。他人不漂亮,不像他母亲,而W.H.先生如诗第13首说的,长得就像母亲——

你啊,是你母亲的镜中像,

唤回她青春如四月花季。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名叫亨利,但是语带双关的那两首诗(第135首和第140首)表明莎士比亚朋友的名字同他自己名字‘威廉’的昵称一样——叫‘威尔’。

“至于评论人药石乱投提出来的其他种种揣测,说什么‘W.H.’是‘W.S.’的误植,指的是威廉·莎士比亚先生,还有‘W.H.’应该是‘W.豪尔’的缩写、W.H.先生是威廉·豪斯维先生、W.S.先生误植为W.H.先生意味着W.H.先生是作者而非题献对象,等等这些说辞西里尔三两下就解决掉了。他的理据不值得重提,虽然记得他给我念了几段摘录,听得我捧腹大笑,多亏他不是德语原文照念,那是一个德国评论人说的,名叫班斯托弗,一口咬定W.H.是‘威廉,或其本人’的缩写。有人说这些商籁诗不过是写来揶揄同代人德雷顿以及希厄福德的约翰·戴维斯两人的诗作,西里尔对这种论调也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而我的确也有同感,这些诗具有严肃的悲剧意义,是莎士比亚从他满心的苦涩中挤出来的,又以双唇蜜糖般的言辞赋予甜香的韵味。他更不会认可那些评论,说什么这些诗作只是哲学寓言,莎士比亚与之对话的是他心目中理想的自我、理想的男儿气概、美的精灵、理性、神性逻各斯,或者天主教会等等。他觉得,而我的确也认为大家都会这么觉得,那些诗是写给某个人的——一个特定的年轻人,由于某种原因此人的品性曾给莎士比亚的灵魂灌满了催肝裂胆的欢乐,以及锥心刺骨的绝望。

“如此这般像是铺垫了一通,西里尔转入正题,说我以前要是对此有什么先入之见,如今该抛诸脑后了,公平地、心无成见地听听他的理论。他指出来的问题是:莎士比亚当时说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呢,出身既不高贵秉性也不高雅,会让他如此激情满怀地赋诗诉说钦慕之情?对他如此离奇地倾心于一个年轻人,我们唯有叹为观止,几乎不敢去转动那开启诗人内心秘密之锁的钥匙。他会是谁呢,外表之美足以成为莎士比亚艺术的基石、灵感的不易之源,成为他梦想的真正化身?如果将这个人简单视为某种情诗的抒发对象,那就没抓住这些诗的全部意义,因为莎士比亚在诗中谈到的艺术不是商籁诗本身的艺术,说真的这些诗对他来说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体己话罢了——他诗中所指涉的自始至终是戏剧的艺术。对这个人莎士比亚在诗第78首结尾说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