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4页)

“我要惩罚惩罚你!就这样,就这样!”

他抓起一把头发,拽着我转圈。头皮被拽得吱吱响。

“不要!”

我喊道,脚踢向洗脸台,腰撞到了浴缸边缘。头皮疼得仿佛被人整个从脑壳剥去一般。

“求你了,别这样。疼死了,疼死了……”

冰冷的刀刃碰到了头皮,头发一缕一缕地从眼前落下。山茶花油早已蒸发,头发干燥无比。男人不停地剪着,头发接连不断地掉落下来。我觉得我的脑袋已经光秃秃了,他还是不停手——他不原谅我。

“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对不起!”

我反复祈求。男人没有答话。我意识到,自己正是因为想接受惩罚才主动坦白外甥的事情的。对了,当时我引诱外甥来爱丽丝就是为了这个。

嘴唇、乳房上全都沾着头发,怎么拂也拂不去。他的手和他最自豪的西服也弄脏了。窗户外面一片漆黑,雨滴顺着玻璃流了下来。

剪刀从男人的指缝间落下,掉到了地砖上。他屈着膝,呼哧呼哧地喘气,大声咳嗽。我们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动。我想摸摸脑袋,看看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实在没有那个勇气。手一直抖个不停。

淋浴喷头被开到最大水量,热水淋了下来。发丝就像不情愿离开似的,挂在瓷砖角上或者肥皂盒上,朝着下水口流过去。我不敢相信这些就是刚才还长在自己头上的东西,它们一根根宛如黝黑细长的寄生虫,互相缠绕着,不停蠕动着,四处寻找逃生口。最后筋疲力尽,都被冲走了。

男人拿过喷头冲着我喷水。我退到浴室一角,脸也背了过去,但是他拿着喷头追着我不放。我的眼睛睁不开,声音也出不来,热水从鼻子和耳朵灌进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感觉怎么样啊?再给你加热点!”

他拧了拧调节温度的旋钮。没冲下去的头发积成一团堵在下水口,全都气息奄奄的。原来,我就是那被溺死的老鼠。

到了半夜,电也停了。关了灯以后,风声听起来像是近在耳畔。雨势看来暂时不会减小。男人脱下湿衣服,这回他会换上哪件西服,戴上哪根领带呢?屋里太暗,我看不太清。

我仍然一丝不挂。

男人在办公桌、咖啡桌、饭桌上分别立起一根蜡烛。他准备了橘黄色的料理,还是盛在浅盘子里的糊糊。糊糊放在地上,我就趴在地上,伸长脖子,用舌头去掬。但总是掬不好,那些液态物体常常从嘴角流出来,把脖子都染成了橘黄色。男人什么也没说,也不喝水,只是坐在沙发上盯着我。

我悄悄看了眼书柜,用余光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模样。映出来的脑袋呈淡淡的乳白色,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宛如一只羽毛还未长全的雏鸟。头发长短不齐,朝着四面八方支棱着,还打了结。我试着眨了眨眼睛,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自己。

“快点吃!”

男人说,烛火随之摇晃了一下。妈妈已经不能再为我绾发髻了,也无法再用山茶花油给我梳头了。

残留在头上的头发碎屑唰唰地掉落在盘子上。橘黄色里多了许多黑色的点点,我用舌头把它们捞起吞了下去。

长夜漫漫。站在游船甲板上眺望黎明前的云霞,仿佛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黎明不曾到来,就又迎来了新的黑夜。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大海还是小镇,无论是花朵时钟还是爱丽丝,全都被暴风雨吹走,消失不见了。

男人赠予我数不清的痛苦与屈辱,我全部贪婪地咽下。一切都在烛光下进行。只有浮在水桶里的老鼠一直瞪着眼睛注视着我们。

乘坐早上第一班游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暴风雨已经过去,海浪虽然还起伏不定,但雨已经停了。入海口也恢复了静寂,朝阳即将从云间射下第一束阳光。

我用丝巾包住了头,就是勒死他妻子的那条丝巾。翻译家的每块手帕都太小,洗脸池里的毛巾又太难看,实在找不到其他适合包头的布。

“算了,就这样也没事。”

我说。但是,翻译家拿出了丝巾。

“可这个不是……”

他没有管我的踌躇不决,把丝巾展开围在了我的头上,还把开线的一角巧妙地藏在了我的脖子后面。那些血迹从远处看,不能不说很像某种抽象的花纹。

“很适合你啊。”

他说。

甲板上潮乎乎的,为了避免摔倒,我们俩拉起了手。手腕上的伤痕还很清晰。

翻译家在咖啡店为我买来了热可可。虽有点温,但甘甜可口。店里的大叔还是昨天那个在船头抽烟的人,眼睛浮肿,接过钱时仍然板着脸、低着头。

“谢谢。”

大叔瞟了一眼我裹着丝巾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