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4页)

“来,另一只也这么穿上。”

男人说完换了一只脚。不知何时,他已经把乱糟糟的头发抚平,挡住了头皮。

脚十分干净,趾甲修剪得又短又整齐,还微微带点香皂的味道。只是十分衰老:皮肤干燥苍白,脚后跟开裂,由于长年穿皮鞋两个小脚趾都变形了,脚背上浮现出青黑色的血管,脚踝上的皮肤很粗糙。脚趾上的毛碰到脸上很痒,我趁他不注意悄悄舔了一下脸,感觉自己像是在亲吻他的脚。

我的嘴唇湿润富有弹性,能温柔地包裹他脚上任何的衰老部位。嘴里流出的血,染过一部分暗沉的皮肤,使得对比愈加分明。

他穿着西服坐在床边,我一丝不挂地两手着地趴在地上,碰到的只有我的唇和他的脚,然而我却感觉我们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似的。

我吻遍了他的脚。正如他夸奖的那样,我的嘴唇确实既听话又利索。

……近来,无论哪班游船都是满员。运气差的话,座位不消说,连靠在甲板的护栏上都成了奢望。每个人都裸露着皮肤,聊得热火朝天。我坐在台阶旁边的单人椅上,尽量不引人注目。这里远离窗户,看不见大海,所以鲜有人占。偶尔有素质低的人会把旅行包等物品搁在上面,我也不管,把东西扔到地上照旧去坐那椅子。

大家都注意着尽量不看我,好像我这种人压根儿不存在一样。

对此,我求之不得。在被陌生人包围的船舱里想你,是我至爱的时刻。周围有这么多人,但是谁都不知道你为我的脚做过什么,也无人知晓你左边的乳房稍大一些,还有一害怕就摸耳垂的小动作以及大腿根上有个酒窝一般的凹处。你快要窒息求我放开你时,那发青的脸色和表情是多么美啊。只有我,抚遍了你的全身。在游船中,我仔细品味这些秘密,沉浸在喜悦之中。

这暑热会持续到何时呢?我搬到岛上以后还从未有过如此炎热的夏天。有些厌烦了,想念起冬天。夏天结束后,游客们都回去了,在失掉了活力的寒冷小镇中,我和你并肩散步,该有多么美好啊。

美中不足的是,到了冬天,最后一班船出发的时间会提前一个小时。这是我唯一烦恼的事情。怎么现在就开始担心了?你一定会笑话吧。

每年一到夏天,工作就会骤然减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像样的翻译活儿了。本来翻译俄文就不怎么赚钱。因为不懂俄文而伤脑筋的人,世界上并不太多。

两三年前,我还开过俄文教室,从积蓄里拿出钱在报纸上登了广告:“教授俄文。口语、翻译。欢迎入门者。”

一个学生都没来,一个都没有。从登出广告的第二天开始,我一直在等。一有游船抵达,我就站在玄关外,侧耳倾听是否有脚步声从入海口那边传来。但是没有,没有一个人踩着我的贝壳台阶上来。真是白花了那些登广告的钱。

我终于明白等待的真正含意,是在认识你以后。在花朵时钟前,等着约定时间到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感到无以言表的幸福。明明你还没有出现在视野里,却依然满心欢喜。

我注视着那些从海岸大道拐角转过来的人们,一旦看到气质和你有些相似的少女出现就会颤抖。但是我马上发现那不是你,于是赶紧移开视线。一直重复,决不放弃。为了看到独一无二的你,我愿意犯几千遍、几万遍这样的错误,甚至无法区分到底是想早一刻见到你,还是希望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了。

巡回嘉年华的那天,在等你的三小时二十分钟里,我一直品味着等待的喜悦。现在,我还会在梦里看到背朝西斜的太阳、满身大汗飞跑过来的你的样子。

当想你想得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就会向小说里的玛丽依求助。把小说里的每一行文字都翻译在本子上,一行一行,一页一页,如此我的心才会稍稍安静下来。

玛丽依和马术教练的恋爱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她被软禁在湖畔的别墅里,和一个律师结了婚。马术教练被征了兵,不得不离开她的身边。有一天,玛丽依怀孕了。律师知道以后,将她脱光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还给她灌进从黑市上买来的堕胎药。

这一幕非常精彩。在湖畔的树林里,玛丽依的衣服被脱掉,塑身衣、吊袜带还有文胸都挂在白桦树的树枝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玛丽依拼命挣扎,律师拽着头发把她扔进了湖里。一头金发在水面上散开来,透明的肌肤渐渐被浸染成湖水的绿色。不会游泳的玛丽依不住地扑腾,大口地喝着水。就在她张开嘴呼吸时律师倒进了药粉,为了吸气,她把药也一并吞了进去……

我可以在心中仔细地描画玛丽依痛苦挣扎的模样,从水草缠住脚腕,到回响在白桦林里的哀号。然后,她的形象渐渐地被你——玛丽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