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从那天起,我开始望穿秋水般地等待每天上午十一点邮差的到来。翻译家想出了一个很符合大富婆的名字。如果妈妈问起的话,我就说是在和上次那个老奶奶通信。幸运的是,十一点左右妈妈一般都在距离前台很远的地方。

邮差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每次都把邮件送到前台,跟我聊上几句。什么天气好不好啦,旅馆景不景气之类的。我一向三言两语应付了事。

邮差的自行车已经消失在大道上,我还没有去碰那摞放在前台上的信件。若是轻易就找到翻译家的来信,那太可惜了。又或者,若是马上就知道没有翻译家的来信,那太可怕了。

以前我也曾有过这种翘首以盼的感觉。对,是等待爸爸回家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在被窝里竖起耳朵倾听,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声响,祈祷爸爸回到家时不要烂醉如泥。可以说,等爸爸回家就是我到了夜晚要做的事。但是大部分时间我都等不及就睡过去了。天亮以前被爸妈的吵架声惊醒,于是明白自己的祈祷又没有奏效。

有一天爸爸没有回来,到了第二天傍晚还是不见人影。我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到爸爸出现在大道对面,不停地在大堂入口进进出出,结果又被妈妈训斥了一顿。终于到了夜里,爸爸回来了。那时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脸部浮肿,满身血污,就像变了一个人。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用等待什么人了。

翻译家的信上没写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一些四季交替、工作进展、玛丽依的情况、关于那天两人漫步悬崖边的回忆、对我健康状况的关心等等的内容,生硬古板,恭敬审慎。

但是对我来说,找到翻译家的那封信,躲在前台角落里偷偷阅读,是一天之中最宝贵的一刻。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反复阅读三四遍,再沿着翻译家折过的折痕重新折好塞回信封。

我想不起他的脸。除了衰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我能记起的只有他微微下垂的眼睑、指尖的微小动作、呼吸还有嗓音。我能回忆起它们的微妙区别,可一旦组合起来,翻译家的轮廓就变得模糊不清。

妈妈去练舞了,距离客人入住还有一段时间。下午,我再次从衣兜里拿出信来,认真仔细地品味蓝黑墨水写成的文字。结尾一行有我的名字:“玛丽小姐”。

看信时,我感觉一个个文字都在盯着我似的,像极了想要触碰我头发的翻译家的指尖。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那份渴望。我反复地阅读那封信,反复回忆并体味等候室里发生的那一瞬间。

“来,多吃点,大婶给你夹!”

来帮忙清洁的大婶是妈妈的老朋友,她早早地死了丈夫,靠做裁缝和在爱丽丝打工维持生活。妈妈总在背地里发牢骚,说她活干得挺好,就是吃得太多。谁叫合约上规定她在我们家吃午饭呢。

“年轻人得多吃点哦,这是最基本的。”

大婶让我吃盆里剩下的土豆泥,顺便也往自己盘子里夹了点。

妈妈和大婶两个人边说边吃,各喝了两杯红酒。她们谈论别人的八卦消息,前台的电话铃响或者送货卡车到了后门的时候,由我出去应对。

“玛丽,你有男朋友了吗?”

有时候大婶会问我,我就随便敷衍过去。

“总是闷在旅馆里的话,心情都不好啊。就算再可爱的女孩,一天到晚这么坐着,也入不了男人的眼哦。应该多打扮打扮!下次啊,大婶给你做身连衣裙。那种性感的,胸脯和背上都露肉的,腰掐得紧紧的,怎么样?”

大婶把红酒一饮而尽,抿嘴笑着。其实她一次也没为我做过衣服。

我知道她有爱偷东西的毛病。为了不被妈妈发现,她经过仔细斟酌,只偷不值钱的破玩意儿,绝不碰旅馆的备用品和妈妈的东西。

第一次发现她这个毛病是因为我丢了圆规。圆规上数学课才用,平时一直扔在抽屉里没动过,可是不翼而飞了。这东西丢了也无妨,所以也没有去找。接着就是厨房的抹牛油刀、洗脸池台面上生了锈的刮胡刀、药箱里的清洁棉,还有我的小镶珠盒。丢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发觉不对劲。她渐渐染指我的随身用品,手绢、纽扣、长袜、衬裙……唯独与头发有关的,像梳子、发卡、山茶花油之类的从来没下过手。可能是她也很清楚对于为我盘发这件事,妈妈有多么执着。

有一天,我在大婶随手乱放的包里看见那个小镶珠盒露出了个角。小镶珠盒是我小时候逛夜市时买的小玩意儿,她往里面塞满口红、收款条还有钢镚儿什么的。

我怕事情变得更复杂,没有告诉妈妈,还轻轻地帮她合上了包。这个小盒被妈妈发现可不好。所以直到现在,我的那些日用品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