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3页)

彰的母亲把自己关到奖杯之屋后便再没声响。那里的门框有些变形,地板会嘎吱嘎吱地响,虽然我很想再去仔细调查一番,但撞见她会很麻烦,只得暂时作罢。

玄关旁的西式房间曾是彰的父亲的书房。桌上摆着文献以及打印出来的检索卡片,钢笔滚在一边,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吸墨纸,看上去就像有人刚刚在这里写东西。但仔细一瞧,却是灰尘满布。这个房间就像被关在茧中安睡的蚕一般,静静地躺在尘埃里。蚕茧完完整整,没有一丝裂痕。

书柜应该也是被发配去了奖杯之屋,书籍随意地堆在地上,基本都是医学方面的书。书堆上面突兀地放着一个小奖杯。我伸手拿起,却扬起一阵尘埃。奖杯金色的涂料已经脱落,红白色的缎带皱巴巴的,顶部是一个洋葱造型的装饰,因为螺丝松了,似乎轻松可以取下。

“第四十四届西洋兰品评会 优秀奖 农业振兴会主办”——缎带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好不容易辨别了出来。

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旷的温室。

我犹豫了一阵,回到二楼进入弘之的房间。房间明亮,通风,放着连书架的书桌、床以及镜子,墙纸的图案是飞机与新月,阳台的扶手上沾着鸟屎。

打开衣柜,没想到竟然还放着很多衣服——就是那种高中男生会穿的棉衬衫以及运动服。有的被随意地揉成一团,有的则长袖短袖被挂在一个衣架上。这和我所认识的弘之的衣柜完全不同,这里完全没有分类的概念。而且衣服的尺码比我知道的都小了一号,看来他离家出走以后又长个子了。

镜子前放着男士化妆品。瓶瓶罐罐上的标签已经褪色,里面的东西也已挥发完毕。插座旁扔着一只老式的吹风机,或许是用来吹干因为滑冰而弄湿的裤子的吧。

书桌的抽屉果然也未经整理,入眼的是少年特有的乱七八糟。自动铅笔笔芯、护身符、计算尺、学生手册、偶像歌手的照片、放大镜、钥匙圈、烟、英语单词卡片、汉堡店的优惠券……我轻轻地关上了抽屉。

唯有书架上的书名与少年不相称。《线性代数》《非标准解析学》《集合·位相·距离》《详解 有理级数》《欧几里得向量空间》,每一本书上都有学习过的痕迹,或用荧光笔画了线,或做了标注,或贴了标签。但是,这些笔记,我连一个字都无法理解。

床上有褶皱,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昨晚彰睡过,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我用手指在褶皱间寸寸游移,想要唤醒弘之曾经躺在这里留下的体温。但不管等了多久,指尖仍然冰冷。

“彰有好好给你看‘毕达哥拉斯杯’的奖杯吗?”彰的母亲嚼着三明治里的火腿问道。

“有的。”

我点头,虽然并不记得那是哪座奖杯。

“彰的毛病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转眼就全部忘光了。怎么样?很气派吧?因为是历届比赛以来的第一个满分,所以当时工作人员紧急做了特别版。”

她把吃到一半的火腿三明治放回盘子,又喝起了柠檬茶。和吃无花果的时候不同,此时的吃相有一种刻意的文雅。只是妆依然很浓,面包上沾满了口红。

“对了,你看过当时的答题纸吗?我给它裱了框,就放在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

“没,很遗憾。”

“唉,彰怎么就那么不机灵?”

她抬起手却碰倒杯子,红茶洒在了桌子上。

“三个专攻整数论的大学教授花了整整两天才解决的问题,路奇只花了四个小时就做到了,而且很完美。或许你不了解,用正确的方法推导出正确的答案,是非常美妙的。没有多余的步骤,完美平衡,浑然天成。只要经过路奇的手,数学就能成为音乐,成为雕塑。”

“是的,正如您所言。”

我想起弘之撕破后丢弃的写有迷迭香花苗数学公式的广告纸。

“那么精彩的东西却不给客人看,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吃完手中剩下的三明治,用餐巾轻拭嘴边。

“彰虽然忙于工作,但每天都这样把午餐准备好呢。真是个体贴的儿子。”

我说。

“每天都是三明治。昨天也是,今天也是,宪法纪念日也是,圣诞节也是。区别也就是莴笋变成黄瓜,黄芥末变成蛋黄酱。”

她有些腻烦地说着,又拿起最后一块送进了嘴里。似乎是假睫毛戴歪了,眼睛一直眨啊眨的。今天,她的眼影是绿色、黄色与珍珠白。

“但是,很好吃呢。”

“那孩子啊,整天就只会做模型屋。那是女孩子过家家用的吧?他这么大个男人,真是不正常。”

“彰的作品很棒哦,和真的完全一样,做得很精致。”

“所以我说,这到底有什么用?那么小的房子谁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