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3页)

“这个房间,全部是你母亲一个人管理的?”

“是的,哥哥离开以后这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主要就是整理他的战利品,分类、展示、凝视,然后一个个抚摸过去,用脸去蹭,紧紧地抱住。这也是唯一一件她能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工作。”

彰的味道果然跟弘之的一样。我们安静地待在狭窄的地方,他身上的气味让我无从逃避。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些,继续说道:“最初和嫂子见面的时候,老妈是不是摸着你的身体,然后像是要揉碎一样紧紧地抱住你?你是不是感到惊慌失措,很不舒服?真是对不起。她每天就是这么对待奖杯的。这十多年来,奖杯是她唯一的交流对象,而且再怎么用力奖杯也不会坏。”

“没关系,我没往心里去。”

“她每个月都要重新布置一次,把这里的东西搬到那里,反正我是无法理解有什么不同。但对她而言却是一件大事,可以折腾一整天。瞧,抽屉里还藏着各种东西呢。剪报、行程表,这些自不用说,还有答题卷、会场的地图、旅馆里的浴帽、肥皂、机票、坏掉的垫子、丁点儿大的橡皮……”

抽屉分成了好几个格子,里面收着各种物品。每个物品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恪尽职守,没有丝毫的偏差,就像经过药物处理的昆虫标本维持着生前的样子一样。

“有机票呢,他可以乘飞机?”

“当然啊,为了参加比赛,他和老妈两个人到处旅行。他被邀请参加欧洲的竞赛,还去过捷克斯洛伐克。”

“骗人!他不是不能乘坐交通工具的吗?会有很严重的反应……”

“咦?”

这次轮到彰震惊了。

“所以,哥哥是离开家后回不来了吗?”

他关上抽屉,里面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

“话说回来,这里的分类做得真出色,就和弘之用的方法一样,彻底、无隙、美丽。”

“是从哥哥离开后才这样的。”

“母子两个人分开后身处异地,却都在对物品进行分类啊。”

天色渐暗,我们又在碗橱与衣橱之间静静地站了一会。

这里的东西,都曾经被弘之触摸过,我却感到很陌生。奖杯在白炽灯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无法唤起我对少年弘之的想象,只是更加清晰地提醒了我他的死亡。

“他和我交流的时候不是用数字,而是语言,正正经经的语言。”

我说。

“嗯,我知道的。”

彰回答,他的脸有一半掩于暗处。又是那种味道,浓郁得几乎让我以为弘之正藏身于阴影的那一头。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随便进来的,你为什么就不听话?”

是弘之的母亲,她的嘴角兀自残留着无花果的汁液。

“不是的,妈妈。我在给客人介绍路奇有多了不起呢。”

彰慌忙辩解。

“不许碰!我今天早上才特地上油擦亮过,要是碰到手上的油脂,不就白费了吗?啊,你要怎么赔我?!”

她激动地摇着头,用手掌拍自己的大腿,看上去受了很大的刺激。消瘦的膝盖从裙摆下方露了出来。

“对不起,妈妈,瞒着你进来是我不对。我们什么地方都没有碰过,不会留下手指的油脂的。”

他搂住她的肩膀,抚摸她的头发。

“我就是想让客人知道,路奇他解决了多么难的问题,被多么厉害的大学老师赞叹过。客人也大吃一惊哦!她都不知道路奇竟然那么聪明。所以,请原谅我,拜托你了,妈妈。”

她的头自彰的胸前抬起,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她终于不再拍大腿,起身直直地盯着我说:“你看到他在第十四次‘毕达哥拉斯杯’全国比赛上,以史上第一个满分冠军拿到的那个奖杯了吗?”


(1)此处指日本的中国地区,位于日本本州西端,包括鸟取、岛根、冈山、广岛和山口五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