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L(第2/4页)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现在就走。”它再次垂下头。

“不不,”我赶紧摇摇头(我甚至急得说出了声),“外面很危险。你可以待在这儿。想待多久都行。反正——你看——我就一个人。”

它抬起头,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更熟练的微笑。我看见它嘴里一排整齐的,小小的,蓝色的牙齿。

“太好了。”它说,“你们人类是怎么表达感谢的?”它慢慢地转了转眼睛,似乎在启动搜索引擎,“亲吻——对不对?”

我还没回过神,它的头已经伸过来(想想它的长脖子)。不过还好,它亲的不是我的嘴。是额头。它的嘴唇皱皱的,冰冰的,就像冰箱里枯萎的花瓣。

一周后,我们已经建立了某种共同生活的模式。很简单:白天我上班,它在家;下班回来我做简单的晚餐一起吃;晚上我们则聊天,或用DVD看电影。我嘱咐它不要出门,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幸运的是,几乎不会有人来敲门。没人会来找我。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亲戚。没有朋友。没有情人。同事也不来往。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事实上,我无法想象不是一个人的生活。至少在它出现之前。不知为什么,我和它相处得很好——比跟其他任何人相处得都好。不过,当然,它不是人。也许那就是原因:因为它不是人。

它从不睡觉。我睡觉的时候它就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静静地看书(它不需要光线就能看见)。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比我还喜欢看书的生物。我早晨起床时,它在晨光中看。我傍晚回家时,它在暮色中看。(当然,它会在晨光或暮色中抬头向我送上温柔的微笑。)似乎连姿势都没换过。我担心一面墙的书很快就会被它看完。它好像不会觉得厌倦或者无聊。它看上去总是显得很平静。很宁静——更确切地说,就像森林深处的一棵树。在它的影响下我也变得越来越,怎么说呢,宁静。睡得更好,注意力更加集中,也更加沉默寡言。因为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用意念说话。那就像掌握了一门新语言。那已经不再像用MSN说话,那就是说话,正常自然的说话(甚至好像比开口说话更自然)。

除了不需要睡眠和光线,它也不需要食物。

周末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牛排,法式沙拉,奶油蘑菇汤,阿根廷红酒。跟往常一样,它只吃了一点点——纯粹出于礼貌。

“不好吃?”

它耸耸肩。“看起来不错……不过,”它放下手里的玻璃酒杯,“我尝不出味道。”它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很无辜,“真可惜。”

“尝不出味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味觉,分不出酸甜苦辣?

它点点头。

“这是进化的必然结果。”它说,“某些功能发达,某些功能退化。就像狗的嗅觉比人类要灵敏几百万倍。”它笑了笑,“对不起,我并不是说你是狗。”

我也笑起来。我喜欢狗。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狗。当然,更多时候希望自己不是。

“那你靠什么……维持呢?”

“你是说我的能量来源?”

我点点头。

“我有储备能量。就像你们的蓄电池。按人类时间计算——”它用手指碰碰脸颊,“大概能用五十年。”

五十年。五十年后我八十二岁。

“五十年很长吗?”它问。

“不算很短。”

“五十年后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我会死掉,一般来说。”

“哦——”它用一只手捂住嘴,瞪大眼睛,“太好了。”它放下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这么说,我们可以一起死。”它说。

一个月后,我决定把它改成她(在脑海中)。虽然没有用来区分性别的生殖器官(某些功能退化),但它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其自然的女性气质。至少我这么觉得。也许这是一种错觉。一种自我暗示。也许对gay来说正好相反(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是gay)。

到了第二个月,我已经彻底适应了她的存在。适应到我几乎已经忘了以前是怎样一个人生活的(虽然确切地说,我依然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秘密。从表面上看,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朝九晚五地上班,依然独来独往,依然定期去超市和书店。总之,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我想我喜欢上了她。不,不是爱,“爱”这个词过于严重。仅仅是喜欢。或者说习惯。或者说需要。而这种需要——我对她的需要——实际上来自她对我的需要。也许是因为我从未觉得被谁需要过。没人需要我。这个世界上我想不出有任何人——任何生物——需要我。除了她。

但一天半夜我发现她不见了。我起来上厕所,发现她不在客厅沙发上。我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不在。于是我只有裹着睡袍坐在沙发上等(坐在她经常坐的位子上)。半小时后——感觉就像半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穿着我的大衣,用我的黑围巾包住头和脖子,脚上套着我的皮鞋(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她的脚一定挤得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