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配餐室和雨中的游泳池(第2/8页)

我决定下午重新油漆浴室。和其他房间一样,浴室也很紧凑,只有一个搪瓷浴盆、银色的水龙头和一个毛巾架。尽管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窄小。也许是因为顶棚高,还有一个大窗户的缘故吧。

我猜以前德国留学生住在这里的时候,浴室也许是非常浪漫的粉红色。因为瓷砖的边角上还隐约留有粉红色的痕迹。不过长时间受到热气和肥皂水的侵袭,那颜色基本上看不出来了。

我换了一件旧衣服,再在外面套上雨衣,戴上橡皮手套,打开了换气扇,把窗户完全敞开。外面还在下雨。

往墙上刷漆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眼看着浴室就变得光鲜了起来。雨点不时飘进来,打在刚刚刷过的墙上。我埋头刷着,注意着不要涂花了。

差不多刷到一半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家的门铃声,吓了一大跳。门铃声就像动物的哀嚎一般,特别刺耳。

开门一看,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三十多岁、像是小孩父亲的男人。两人都穿着透明的雨衣,戴着帽子。他们的雨衣湿漉漉的,滴答滴答地淌着水。我赶紧把自己身上溅了粉红色油漆的雨衣脱了下来。

“下雨天贸然来打搅您,真是对不起。”

那个男人突然开口说道,没有说明事由,也没有通报姓名,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您是最近搬来的吗?”

“是啊。”

我含糊地回答。

“这一带靠近海边,既安静又安全,很适合居住。”

那个男人看着卧在地上的赳赳说道。

小孩紧紧地拉着父亲的左手,乖乖地站着。他的黄色雨靴上沾满了水珠,那是一双玩具似的小雨靴。沉默了片刻后,男人突然问道:“您现在有什么难处吗?”

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我意识到他是某宗教的布道员。这类造访者往往选择天气不好的日子,而且还带个小孩子,每次都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但是,总觉得他们和我以前见到的宗教布道员不太一样,也不像是任何行业的推销员,让人感觉非常独特。

首先,他们是空手而来,没有拿宣传小册子、教典或磁带,甚至都没拿雨伞。手拉手,另外一只手直直地垂着。穿得朴实无华,看上去很谨慎。

再次,两人都没有微笑,丝毫没有一般宗教布道员那种特有的充满自信的纠缠人的笑容。当然,看上去也并非不高兴或者态度冷淡,只是没有微笑而已。

不过男人的眼睛里似乎透着忧伤。当你注视着他的眼睛时,会觉得他的视线将要融化,只留下飘忽的残影——尽管飘忽,却深深地浸入人心,令人不容忽视。

我极力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在心里反复思量着“难处”这个词。但它就像听不惯的哲学用语一样,让人不得要领。两个人就这么淋着雨,看着我和赳赳。

“很难回答的问题啊。”

我终于说道。

“嗯,的确是。”

男人说。

“首先,我不知道‘难处’的定义是什么。要说冬天的雨,被雨淋湿的靴子,趴在门廊里的狗,说是难处的话也算是难处……”

“不错,您说的有道理。任何事情,一旦要下定义,它就会藏起本来的面目。”

男人点了好几下头后,便不说话了。雨声淅沥。这真是让人不知所措的尴尬的沉默!其实也可以说一句“我现在很忙”,请他们离开的。实际上,我确实正在刷油漆呢。但是,我没有那么做,也许是因为他们看着有些异样吧。

“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吗?因为我觉得我和这个问题,和你之间都没有任何关联。你站在那里,问题飘在空中,我在这里,仅此而已。我想三者的关系不可能再发生什么变化了。就像不管狗愿意不愿意,该下雨还是会下雨一样。”

我低着头,摸着雨衣上的油漆。

“就像不管狗愿意不愿意,该下雨还是会下雨一样。”

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赳赳仰起头,打了一个哈欠。

“您的回答可以说是很有见地的。看来我没有必要再打搅您了,真对不起。那么,我就告辞了。”

男人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稍后,小孩也低下了头。两人消失在了雨中,没有丝毫强求,一点都不执着,走得很干脆。他们为什么登门造访?现在要去哪里?我想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但马上就放弃了。油漆才刷了一半呢。我穿上雨衣,关上了大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两摊水。

往厨房墙上安装调味品架,给走廊打蜡,在院子的一角做花坛……不知不觉,几天就过去了。我屋里屋外地闷头忙活着。要干的活很多,最要紧的结婚仪式又迫在眉睫,独自一人也丝毫不觉得寂寞。即便如此,我也常想换换心情,于是就带着赳赳一起出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