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2/13页)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学校上课的铃声,这时就到了下午就诊的时间。门外传来吃完午饭回来的护士们的脚步声,我们俩只好停止偷看。

“姐姐,二楼和三楼上有什么?”

我这么一问,姐姐就好像去过似的答道:

“上面是住院病房和婴儿护理室,还有配餐室。”

有时,会有女人站在三楼的窗户边往外看。也许是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吧,她们都没有化妆,穿着厚厚的住院服,头发扎成一束,一绺头发还在耳旁微微飘动着。几乎都是面无表情,木呆呆的。

“诊室楼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她们能住在里面应该很高兴啊,怎么那副表情呢?”那时,我这样想。

姐姐之所以坚持要去M医院检查,想必也是小时候的印象太深之故。她也会穿着住院服,把头发束在脑后,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从三楼的窗户俯看院子里的草坪吗?

只要我不坚持,家里就不会有人跟姐姐唱反调。姐夫就说:“那家医院离家近,走着也能去,我觉得还不错。”他总是谁也不得罪。

姐姐在午饭前回来了。当时我正在玄关穿鞋准备去打工。

“情况怎么样?”

“正好是第六周。”

“哇,能知道得那么精确啊?”

“还不是因为费好大劲测了体温嘛。”

她一边脱着大衣,一边快步走进了房间,看不出有多兴奋激动。

“今晚吃什么?”

“鱼蟹羹。”

“哦。”

“赶上便宜的墨鱼和蛤蜊了。”

——很日常的对话,因为太过日常,所以不曾在我的心里留下太多波动,以至于我连“恭喜你”这句话都忘说了。

不过,姐姐和姐夫之间有了小孩这件事,真的值得恭喜吗?

我打开词典查了一下“恭喜”这个词。词典上面是这样写的:恭喜(感),表示祝贺时的寒暄语。

“看来这个词本身,什么意思都没有。”

我自言自语,用手指点着丝毫没有喜庆色彩的那行汉字。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二) 六周+一天

我从小就不太喜欢十二月三十日这个日子。如果是三十一日(1)的话,那就是一年最后一天了。但是,最后一天的前一天不上不下,让人感觉不痛快。准备年节菜也好,大扫除也好,购物也好,都是不当不正的,不能了个彻底。我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干脆做起了寒假作业。

自从父母相继病逝后,家里过节的气氛就越来越淡薄了。即使姐夫来了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改观。

我的学校和姐夫的单位都放了寒假,所以,今天早饭吃得非常悠闲。

“睡眠不足的话,就连冬天的阳光都觉得刺眼呢。”

姐夫戴着眼镜,眯缝着眼坐在椅子上。从院子里射进来的晨曦一直照到餐桌底下,我们三个人的拖鞋影子映在地板上。

“昨晚回来很晚吗?”

我问道。昨晚姐夫工作的牙科医院举行年会,好像在我睡着后他才回来。

“不算太晚,赶上末班车了。”

他端起咖啡杯。一股甜甜的奶香跟着热气一起弥漫在餐桌上方。

姐夫喜欢在咖啡里加入大量的咖啡伴侣和砂糖,所以,早餐桌上总有一股糕点屋的香味。我常想:一个牙科技师,却爱喝那么甜的咖啡,难道就不怕得虫牙?

“末班车,比早晨上班高峰时还要拥挤呢。人多不说,一个个还都喝得醉醺醺的。”

姐姐在烤面包上来回地抹着黄油。

她昨天去了妇产科医院,意味着她已经正式成为孕妇,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这让我有些意外,原以为她会更亢奋一些——不管是高兴还是担忧。平时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比如常去的美容院关门啦,邻居家的猫老死啦,因为修自来水管道要停水一天啦,等等,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变化,她都会特别紧张。然后精神紊乱,立马跑去二阶堂先生诊所。姐姐是怎么把怀孕的事告诉姐夫的呢?我不清楚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原本,我对夫妻这种关系就不太能够理解。夫妻就像某种不可思议的气体,那种既无轮廓、又无颜色的藏在锥形玻璃瓶里变幻无常的气体。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姐姐把叉子叉在煎鸡蛋上,嘟囔着:“这个煎鸡蛋,胡椒粉放多了。”

她一向爱挑剔我做的菜,所以我装作没听见。半熟的蛋黄像黄色血液似的,从姐姐的叉子尖上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姐夫在吃切成了片的猕猴桃。我觉得猕猴桃里的一粒粒黑色种子宛如一个个小虫子窝,因此一向不喜欢吃。今天的猕猴桃已经熟透,果肉都快要融化了。黄油盒里的黄油块像出了汗似的,湿乎乎的。

看姐姐和姐夫两人都没有谈论怀孕一事的意思,我也就没说什么。院子里有小鸟在鸣叫。高空的云彩渐渐变淡了。餐具碰触发出的声响和喝咖啡的声音交替着传入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