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阿米开始出现倦怠无力的症状是在中秋之后,红叶都已蜷缩成红褐色的时节。除了住在京都那段日子算是例外,之后搬到广岛或福冈的岁月里,阿米几乎从没有一天是健健康康的,等到返回东京之后,她的身体状况仍然谈不上理想。阿米甚至还烦恼得暗自疑惑:“我这种女人,天生就对故乡水土不服吧。”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阿米的健康状况倒是渐趋平稳,跟宗助怄气的次数也减少了,一年当中,只发作了几次而已。而且宗助到官署去上班之后,白天只有阿米一个人在家,总算让她有了安心休养的机会。后来到了秋季将尽,寒风夹着薄霜吹得人皮肤发疼的时节,阿米又开始觉得不太舒服了。不过这次还不至于痛苦难忍,所以刚出现病状时,就连宗助都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等到宗助知道阿米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几次劝她去看医生,阿米却总是不肯听话。

就在这段时间,小六搬到他们家来了。其实按照宗助的观察,身为丈夫的他非常了解,从阿米的身心两方面来看,家里增加了成员,居住环境应该尽量不要太过拥挤。但事实却很无奈,宗助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好顺其自然了。他口头上很矛盾地叮嘱阿米,务必保持心情的平静。阿米则微笑着回答:“不要紧的。”

听了这回答,宗助心里反而更加不安。但奇怪的是,自从小六搬来之后,阿米却显得特别有劲,或许是因为自觉肩头的责任变重了,才会显得那么神采奕奕吧。总之,阿米比以往更加殷勤地照料丈夫和小六的生活起居。对阿米的这些变化,小六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的。但是站在宗助的角度,他完全理解阿米比以往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心底不禁对柔顺的妻子再度生出感激,同时也担心她求好心切,心情过于紧张,万一弄出个什么病来可就糟了。

不幸的是,宗助的忧虑竟在十二月下旬突然变成了事实,也令他非常狼狈,就像预期的恐怖之火一下子被人点着了似的。事情发生那天,一大早起来,天空已是浓云密布,地面上连一丝阳光也晒不到,逼人的寒气整日笼罩在空中,令人脑袋发疼。阿米前一晚又是整夜无眠。到了早上,她勉强支起疲累的脑壳,从床上爬起来操持家务。起床来回走动之后,虽然觉得脑袋难受,心里却期待着,说不定活动一阵之后,接触到外界的刺激,情绪就能提振一些吧,总比这样一直躺着强忍头痛好过点,还是先忍一忍,送丈夫上班吧,或许等一下身体就会变好呢。谁知宗助出门之后,阿米全身突然涌出一种义务已了的疲倦,阴郁的天气也从这时向她的脑袋展开进攻。阿米抬头仰望,天空好像结了冰,静坐室内的她只觉得严寒透过阴森的纸门,逐渐渗入全身,脑门一阵阵地发起热来。阿米再也无法忍耐了,只好把早上才收好的棉被重新铺在客厅,躺下来静卧休养,但是脑壳仍然很难受,便吩咐阿清弄一块绞干的湿毛巾放在额头上。但是没过多久,毛巾就变热了,阿清干脆把金属脸盆放在枕畔,不停地帮阿米更换湿毛巾。整个上午,阿米就用这种临时应变的方式降温,病状并没有好转迹象,她也没力气特地起来陪小六吃饭,只吩咐阿清做好午餐,端到小六面前,她自己仍然躺着,还让阿清拿来丈夫平时使用的软枕,换下了自己的硬枕。阿米这时已顾不上女人最怕被枕头弄乱的发髻了。

小六从房间出来,把纸门稍微拉开一条缝,偷看了阿米一眼。但是阿米身体朝内躺着,看不见她的眼睛。小六以为她已睡着,就没跟她说话,重新拉上纸门。然后,小六独自占据了整张大餐桌,动手把茶泡饭呼噜呼噜地拨进嘴里。

下午两点多,阿米终于昏昏睡去,待她重新睁开眼,覆在额上的湿毛巾已热得快要变干了,不过脑门倒是轻松了一些,而另一方面,肩膀到背脊却出现了僵硬酸痛的新症状。阿米告诉自己,必须打起精神吃点东西,否则身体撑不住,于是坐起来,吃了一顿量少又过时的午饭。

“您觉得身体怎么样了?”阿清在一旁服侍,嘴里不断问道。阿米感觉身体已恢复得不错,就让阿清收掉棉被,并把身子靠在火盆上等待丈夫下班。

宗助跟往常一样的时间下班回家,进门后,絮絮叨叨地向阿米报告市街的景象。据说神田大道的店家已经展开年底大清仓,商店门口都挂上各色旗帜,劝工场外面还撑起红白条纹的帐篷,并有乐队演奏,看起来热闹极了。说到最后,他还怂恿阿米道:“好热闹!你可以去瞧瞧嘛。哦!坐电车去,很方便的。”不过说这话时,他自己的脸却是红通通的,好像已经被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