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郎借钱给与次郎的经过是这样的。

不久前的某天晚上,大约九点,与次郎突然冒雨找上门来。一见面,他就嚷着:“糟了!糟了!”三四郎抬眼一看,发现与次郎的脸色糟透了,从没看过他这副模样。最先以为他淋了秋雨,又被冷风吹过才变成这样,坐下之后又发现,与次郎不但脸色不好,更稀奇的是,脸上露出意志消沉的神情。“你身体不舒服吗?”三四郎问。与次郎一连眨了两下他那双小鹿般的眼睛说:“我把钱搞丢了。我完了。”

说完,他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鼻孔里连连喷出几道烟雾。三四郎当然不能一言不发地呆坐一旁,便问他丢掉的是什么钱、在哪儿弄丢的,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与次郎的鼻孔忙着喷出烟雾时,一直闭着嘴没说话,等烟喷完了,才娓娓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与次郎丢掉的那笔钱,总共有二十元。不过,那是别人的钱。去年广田老师想租上次看过的那栋屋子时,一时付不出三个月的押金,所以拜托野野宫帮忙筹钱。但那笔钱也不是野野宫的,而是要帮妹妹买小提琴,才特地请父亲从老家寄来的。正是这样,后来虽不急着还钱,但小提琴却一直拖着没买,害得良子也很为难。现在良子的小提琴不能再拖了,广田老师却还是没钱还债。

其实老师如果有钱的话早就还了,但他每个月实在是连一毛钱也剩不下来,因为他是个薪水之外绝不肯多赚一毛的男人,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好在今年夏天举办高中入学考试的时候,老师接了改考卷的工作,最近总算收到了那项工作的六十元报酬,这下终于有钱还债了,便把钱交给与次郎,叫他去还钱。

“那笔钱被我弄没了,我实在太对不起老师了。”与次郎说着,脸上露出真心愧疚的表情。“在哪儿弄丢的呢?”三四郎问。“不是啦,没弄丢,是我买了几张马票,全都泡汤了。”与次郎答道。听了这话,三四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家伙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想到这儿,三四郎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况且与次郎现在一脸的沮丧,跟他平日那股活泼爽朗的模样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可怜与可笑两种感觉同时袭上三四郎的心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紧跟着,与次郎也笑了。

“哎呀,没关系,反正总会有办法的。”与次郎说。

“老师还不知道吗?”三四郎问。

“还不知道。”

“野野宫呢?”

“当然还不知道。”

“钱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这个月初拿到的,所以到今天,大概刚好两个星期。”

“那马票是什么时候买的呢?”

“拿到钱的第二天。”

“然后你就把这事丢在那儿,一直拖到今天?”

“我也到处张罗过了,可是弄不到钱,也没办法呀。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拖到月底了。”

“拖到月底就有办法吗?”

“大概能找‘文艺时评社’帮个忙吧。”听到这儿,三四郎起身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母亲昨天寄来的信,并朝信封里看了一眼。

“我这儿有钱。这个月家里提前寄钱来了。”三四郎说。

“多谢哦,亲爱的小川。”与次郎说了一句落语家才会讲的话,声音里顿时充满生气。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两人冒雨走过追分的马路,钻进转角那家荞麦面店。三四郎从这时才学会到荞麦面店喝酒。那天晚上两人都喝得很高兴,最后是由与次郎付钱。与次郎这人几乎是从来不肯让别人掏钱的。

那天之后,一直等到今天,与次郎依然没还钱。三四郎是个老实人,心里始终担忧自己的房租。虽然他没有开口讨钱,但还是期待与次郎快点想办法。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工夫,月底即将来临,现在只剩下一两天。万一来不及的话,就得将缴房租的日子延后几天。

三四郎脑中倒是还没考虑到这种可能,但他当然也不相信与次郎一定会把钱送回来……他对与次郎并没有那么信任。不过,与次郎总会体谅我,应该会想办法筹钱。三四郎又想起广田老师说过,与次郎的脑袋就像一摊浅水,整天不停地流来流去,要是他光顾着流动而忘了自己该负的责任,那可就糟了。但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吧。

三四郎站在二楼窗口望着门前的道路。不一会儿,与次郎从对面快步跑来,到了窗下,他抬头望着三四郎的脸说:“哦!你在家?”三四郎站在楼上俯视着与次郎说:“嗯,是啊。”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打了一个废话般的招呼后,三四郎把脑袋缩回屋里,与次郎则“嗵嗵嗵”地踏着楼梯跑上二楼。

“在等我吧?我知道你的性子,就猜你正为房租的事操心呢。所以我到处想办法,真是要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