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7页)

“那样的话,也只能掉到地上摔死了。”男人的声音说。

“就算摔死,也死得其所吧。”女人回答。

“本来嘛,那么没头脑的人,就该从高处掉下来摔死。”

“这话说得好狠啊。”听到这儿,三四郎推开了木门。正在说话的两人站在庭院中央,听到门开了,一齐转头看着三四郎。“来啦!”野野宫只向三四郎打了声普通的招呼,点点头,他头上戴着一顶新的褐色软呢帽。

美祢子立刻开口问道:“明信片是什么时候寄到的?”这一问,两人刚才的谈话就被打断了。回廊边上,主人穿着洋服坐在那儿,跟平时一样,鼻孔里不断喷出“哲学之烟”,手里还抓着一本西洋杂志。良子坐在一旁,两手放在身后,两腿直直地伸向前方,她一面使劲用手撑着上身,一面欣赏穿在脚上的厚底草履……三四郎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

一看到他,主人扔下手里的杂志说:“那就走吧。我终于还是被你们拉出来了。”

“辛苦了。”野野宫说。两个女人互相看着对方,发出一阵哧哧的浅笑。走出院门的时候,她们俩一前一后走在一起。

“你好高哦。”美祢子从背后对良子说。

“呆长个子。”良子只说了一句,待走到门边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时,她才解释道,“所以我尽量只穿草履。”三四郎跟在她们身后,正要走出庭院,二楼的纸窗“嘎啦”一声被拉开了。与次郎从屋里走到栏杆边。

“要走了吗?”与次郎问。

“嗯。你呢?”

“不去!菊花手工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真够傻的。”

“一起去吧。待在家里多无聊。”

“我正在写论文,很重要的论文。才没那个闲工夫呢。”三四郎露出无奈的笑容,转身追上其他四人。众人正顺着通往大路的窄巷往前走,这时已来到三分之二的地方。秋高气爽的天空下,前面那几人的背影映入三四郎的眼中时,他觉得跟从前在熊本的时候比起来,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有深度了。在他深思过的那三个世界当中,前面那团身影正好代表了其中的第二和第三个世界。那些身影的半边看起来昏暗无比,另一半则像开满鲜花的原野,灿烂又明亮。但在三四郎的脑海里,一明一暗的两边却浑然一体,显得非常调和。不仅如此,他自己也已经不知不觉地融入了这群人。然而,三四郎心里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不安。现在一面走着一面细细寻思,不安的近因应是刚才听到野野宫和美祢子谈话的内容。为了驱除自己心中的不安,他决定细细回味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

这时,前面那群人已走到小巷接连大路的转角,四人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美祢子正用手掌遮着前额。

三四郎花了不到一分钟就追上了那群人。追上之后,谁也没说话,大家又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路,美祢子突然说:“野野宫是研究理学的,才会说那种话吧。”听来似乎是要接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哪里,就算我不是研究理学的也一样。想要飞得高,当然先得设计能飞到最高点的装置。首先需要有个好头脑,不是吗?”

“不想高飞的人或许就会忍着吧。”

“不忍的话,就只有死了。”

“所以说,最好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但这样似乎很无聊啊。”听完众人的意见,野野宫没有回答,转脸看着广田老师。

“女性当中出了很多诗人嘛。”野野宫笑着说。

“男人的坏处就是无法成为纯粹的诗人吧。”广田老师回答得也很妙。野野宫沉默着没再说话。良子和美祢子径自聊起她们的话题。这时,三四郎总算逮到发问的机会。

“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啊?”

“哦,在说天上的飞机。”野野宫随口答道。三四郎觉得好像听了半天相声,终于听到了压轴的段子。

众人不再继续交谈,因为大家正好走到人潮汹涌、纷纭杂沓的地点,行人多到令人无法停步闲聊。走到大观音像[93] 前面时,一名乞丐跪在地上,拼命用前额往地面猛磕,嘴里还不断高声喊苦。乞丐不时抬起头来,沾满沙石的额头变成了白色,路上却没有半个人驻足观看。三四郎等五个人也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走了十一二米,广田老师突然回头问三四郎:“你给那乞丐钱了吗?”

“没有。”三四郎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乞丐双手合十高举额前,嘴里依然大声哀求着。

“才不想给他钱呢。”良子立刻说道。

“为什么?”良子的哥哥看着妹妹,他的语气并不尖锐,听不出责难的意思。不,应该说,野野宫的表情非常冷静。

“那样一直追着人讨钱,反而讨不到的,没用啦。”美祢子发表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