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门紧闭 第五章 穿越荒原之行(第2/2页)

她简直无法让自己接受这个奇怪的现实。别人告诉过她克莱姆经常去砍荆条,但是她曾以为他只是在空闲时才去干干这种活儿的,权作这是一项有益的消遣而已;然而现在她亲眼目睹,知道他完全就是一个砍荆条的人——穿着劳动者的普通服装,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满脑子想的也只是劳动者的那些想法而已。匆忙间她想好了十几种办法,要让他和尤斯塔西雅不再过这种生活,她心里怦怦直跳,跟在他后面走去,看见他进了自己的家门。

在克莱姆家房子一边有一个土墩,土墩顶上有一蓬冷杉树,直耸云天,从远处看去,茂密的树叶就好像是土墩顶上那片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待走到这儿时,约布赖特太太悲怆地感到心绪烦乱,精疲力竭,很不舒服。她走上土墩,在树冠的阴影下坐下来,让自己歇口气,一边捉摸着,该怎样在不刺激对方的情况下来打破她与尤斯塔西雅之间的隔阂,因为对方是一个表面显得慵懒而实际上内心感情要远比她更强烈更活跃的女人。

她坐在底下的这几棵树显得格外的饱经创伤,粗粝而狂放,使得约布赖特太太暂时忘却了自己心力交瘁的境况,捉摸起这些树来。在九棵树组成的这丛树中,几乎无一根树枝不被严酷的气候摧残得枝杈开裂,扭曲变形,使它们每当老天大为肆虐的时候无不俯首帖耳,任其摧残。有些树枝已枯萎开裂,就好像遭过雷击一样,树枝的侧面还留有似乎遭过火烧的黑色斑痕,树下的地面上则是撒落一地的枯死的杉针叶,以及被经年大风吹落的成堆果球。这个地方被人叫做“魔鬼的吹火管”,只要在三月或是十一月的一个晚上来到这儿,你就会发现这个名字实在是恰如其分。在眼下这个酷热的下午,感觉不到有一丝风儿,这些树却还老是在呜呜咽咽地直发响,简直让人没法相信这些响声会是空气的流动造成的。

她在这儿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或是更长一些时候,总算下了决心走到下面儿子的家门口去,她的勇气由于本身体亏力乏已全然消失。如果不是一个母亲,而是换上任何别的什么人,那么由她,两个女人中年长的一个,为消除关系的僵局而采取主动,这种做法似乎就显得有点令人感到羞辱了。不过约布赖特太太早已考虑到了这一切,她只是想如何使她的来访让尤斯塔西雅觉得不是一种屈从,而是一种更为明智的做法。

这个精疲力竭的女人从她所处的高处能看到底下这幢房子的屋顶、花园,以及整个小住家的全部院落。这时,就在她站起身的当儿,她看见又有一个男子走近了院门。他举止特别,犹犹豫豫,并不像是一个有事来访或是受邀前来的客人。他很留神地观察了房子里的动静,然后绕四周走了一圈,扫视了花园外部的情况,就好像是一个人来到了莎士比亚的故乡,玛丽·斯图亚特的囚禁之地,[2]或是乌格蒙城堡[3]后会显出的举动一样。在这么走了一遭后,他又来到院门口并走了进去。约布赖特太太原来只想到会看到她的儿子和他的妻子而已,因而对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感到烦恼。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一个熟人在场,会大大减少她第一次露面时的尴尬,通过跟他们一起唠唠家常话,她就会觉得跟他们在一起不那么别扭了。于是她从小丘上走下来,走到院门口,朝热烘烘的院子里望去。

院子里的沙砾小径上有一只猫在睡觉,就好像床铺啦,小地毡啦,地毯啦,都使它无法忍受。蜀葵花的叶子就像一把把半闭的伞从枝干上挂下来,枝干里的汁液几乎都慢慢蒸发掉了,叶子的光滑表面就像金属镜子一样闪闪发亮。一棵小苹果树,属于早熟类的一种,正对院门长在院子里,由于土壤贫瘠,所以院子里唯有它生长旺盛;掉落在树下的那堆苹果上有许多黄蜂在吮吸果汁,有的因吃了过多的果汁醉倒了,在那儿不停翻来滚去,有的则在未醉倒之前,正在它们吃出的苹果小孔上钻进钻出。在院门口摆放着克莱姆的砍荆条的镰刀,和她看见的他所收集拢来的最后一把捆柴的荆条;很明显,那是他进屋时扔在那儿的。


[1] 亚希玛斯为《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下)》中的人物,忠心于大卫王,在扫罗(以色列第一个国王)的儿子押沙龙反叛时,是他把押沙龙被击败并被杀死的消息带给逃亡在外的大卫王的。

[2] 玛丽·斯图亚特即苏格兰女王,因图谋暗杀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于1587年被斩首,她的囚禁和被杀之地即位于英格兰北安普敦郡的福瑟临黑城堡。

[3] 乌格蒙城堡是一座庄园采邑,1815年滑铁卢大战时,英军右翼即驻兵于此,它也成了该战役中法国人首次进攻的目标和主要的作战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