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归客 第三章 一点声音引发了一个美梦(第2/3页)

“为什么我不该去他家?”

“你是个城里人,你会发现他家实在是太乡巴佬气了。他们坐在厨房里,喝的是蜂蜜酒和接骨木果酒,地上铺的是沙子,用来保持干净。这种过日子的方法倒挺有头脑,但你会喜欢这种生活吗?”

“我原以为约布赖特太太是个有身份的女人,她不是个副牧师的女儿吗?”

“这话不错;可她也没办法,只好过着像她丈夫过的那种日子;而且我想,到如今她这种日子也已经过得很舒心了。啊,我记起来了,有一次我无意中冒犯了她,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她。”

在尤斯塔西雅的头脑中,那天晚上真是个重要的夜晚,她简直没法忘记。她做了个梦,很少有人——上自尼布甲尼撒[2]下至斯威夫汉姆[3]的补锅匠——作过比她的梦更有意思的梦了。跟尤斯塔西雅境况相同的姑娘,以前肯定都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情节详尽、扑朔迷离、令人激动的梦。它犹如克里特岛的迷宫[4]那样错综复杂,梦中套梦;又像北极光一样变幻不定,像六月的花坛一样色彩斑斓,像加冕典礼上一样,人物纷呈。对山鲁佐德王后[5]来说,这个梦或许算不上非同寻常;对一个刚游遍欧洲各国朝廷回来的姑娘来说,这个梦或许并不见得那么有趣。但就尤斯塔西雅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来说,做了这么个梦实在算得上是新奇万分了。

不过,渐渐地,梦中千般变化的情景形成了一个不那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在灿烂变化的场面背后,隐隐绰绰出现了荒原。她正合着奇妙无比的音乐翩翩起舞,她的舞伴是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在她先前奇幻无比的梦境中,他一直陪伴着她,他的头盔面罩一直紧罩着面部。舞步错综复杂,令人心醉神迷。熠熠闪光的头盔下传出柔和的低唱声,直送她的耳畔,使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置身天国乐土的女人。突然间,两人旋转着离开了跳舞的人群,竟双双投入了荒原的一个池塘,又从池塘底下的什么地方出来,进入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洞穴,穹隆形的山洞里布满了道道彩虹。“一定就在这儿了,”她身边的声音说道,她满脸绯红,一抬头看见他脱去了头盔吻她。就在这时,咔啦一声响,他的身体就像一堆扑克牌一样四散开了。

她大声叫起来,“噢,我没看见他的脸!”

尤斯塔西雅醒了过来。咔啦声是楼下的百叶窗发出的,女仆正在打开窗子,让日光照射进来,尽管在一年的这个令人生厌的时光,大自然十分吝啬,但阳光还是日渐增多。“噢,我没看见他的脸!”她又说了一声。“那必定是约布赖特先生的脸!”

她一点点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个梦中的许多片段自然是由于前一天的想象和遐思所引起。尽管如此,她的梦所引起的兴致丝毫不受影响,相反,它给新产生的这股激情之火添加了许多充分的燃料。她正处在无动于衷和爱情萌发的调节关头,处于“具有一种想望”的境地。在最炽烈的激情产生的过程中,总有一次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时期,在这段时期中,最狂热的激情完全受到最薄弱的意志的支配。

这个充满激情的女人在这个时刻,差不多是爱上了一个幻象中的人物。她的感情中富于幻想的本性——作为一个聪明人来说,这似乎表明她不够明智——却提高了她的心灵感受力。如果她稍稍多些自我控制力,便会有充分的理智将这样的感情减弱,一点点将它扑灭。如果她少有那么一点点自傲,她便可能丢掉任何女性的矜持,而会跑到花落村去,在约布赖特家的宅邸四周逛逛,直到碰上他为止。但是这两方面尤斯塔西雅全不具备。在这种激情的支配下,她采取了在这方面可称为最典范的做法;她一天会外出到埃顿荒原上透两到三次空气,两眼不停地往四下环视着。

第一次机遇就这样过去了,他没再在那条道上出现。

她又第二次出去,仍然只有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在那儿蹀躞。

第三次出去外面是一场大雾,她四处眺望,但几乎没什么指望。即使他在她四周二十码处走过,她也不可能看得见他。

等到第四次出外,企盼能碰上他时,天上却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折了回来。

第五次出去是在下午,天气晴朗,她在外面逗留了很久,一直走到谷顶,也就是花落村那儿。她看见半英里开外的那道白色围栏,但他没露过脸。她几乎是怀着痛楚的心情回了家,同时还为自己这样没有克制力而羞愧。她暗自决定再也不去寻访巴黎来的这个男子了。

但是,如果没有天意故意卖乖弄巧的话,那么上帝也就简直算不得一回事儿了。尤斯塔西雅刚下罢这个决心,机会倒自寻上门来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