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奥茹欧巴”佩德罗·阿尔杉茹之死及他在金塔斯陵园的葬礼(第2/7页)

他倒在路上,慢慢滚向了排水沟。他的身体停在那里,起初,遮蔽他的唯有夜幕。随后晨曦降临,给他穿上了光的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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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像雕刻师指着躺在地上的人,微微一笑。他努力站稳,开玩笑说:“这位伙计比我们三个加起来喝得都多。你看他脸朝下趴着,肠子都吐出来了。”他又笑了笑,抬起一条腿,单脚转了一圈。

或者因为酒喝得少,或者因为与死亡接触得多——作为一名职业律师,他总要与罪犯尸体打交道,是停尸房的常客——达米昂·德·索萨少校觉得有些不对。他走近检查了一下血的颜色,用靴子尖碰了碰老爷子的后背,碰了碰他肮脏的短外套。

“早就死了。快来帮忙。”

少校究竟喝多少酒才会醉啊?——圣像雕刻师问自己。这也是这片土地上每个酒鬼共同的问题。他们在这个谜团前自惭形秽,却根本无法理解。直到现在,萨尔瓦多城乃至雷孔加夫[2]地区的蒸馏机都显得不够用。用马奈·利玛的话说,少校能将“世界上的存酒喝光”,却一直保持清醒。

圣像雕刻师和马奈·利玛在嬉笑跌撞中过来帮忙。三人一起把尸体翻了过来。还没有看到死者的正面,没有看到他的脸庞,少校就认出了他。实际上,或许是因为那件短外套,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熟悉。马奈·利玛吓了一跳,一时竟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悲声叫道:“是佩德罗·阿尔杉茹!”

少校笔直地站在那里,古铜色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没错,确实是老爷子。在过去的四十九年里,少校一直过得好好的,如今却感到被抛弃了,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儿。是老爷子,没错,唉,没办法了,唉。为什么不是别人呢,不认识的最好?世界上有那么多恶徒、败类,但是这样死去的却是老阿尔杉茹:深更半夜,猝死街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唉,居然是他老人家,太不幸了!”圣像雕刻师的酒劲降到了腿上。他坐在路边沉默不语,感到无能为力,只能将尸体的手从污泥里拿出来,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每逢周三,无论刮风下雨,阿尔杉茹都会到圣像篷子里找他。他们先去奥斯马里奥的酒吧喝几杯冰啤酒,再到“白房子”的坎东布雷吃阿玛拉圣餐[3]。温和的谈话,夹杂着各种话题。其中一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的好人,快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讲点有意思的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尔杉茹大师,没什么新鲜的。”

“哎呀,你知道的……我的好人,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都是些有意思的事,有的让人发笑,有的使人痛哭。来嘛,老伙计,快把话匣子打开。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他有多少方法、多少花招,又有多大的能力让人张开嘴巴,敞开心扉啊?甚至连最庄重严谨的坎东布雷圣母——美西阿姨,梅尼尼娅太太,奥博·阿丰亚神殿的圣母之母,还有其他德高望重的太太——连她们都不能在老爷子面前守住秘密。她们轻而易举地向他坦露一切——这也是奥里沙的命令:“对于奥茹欧巴,任何门都是敞开的。”奥茹欧巴是雷神桑构的眼睛,如今直挺挺地死在了路边。

他们能喝光所有啤酒。阿尔杉茹大师每次都能喝上三四瓶。有一个周三是老爷子付的账,其余都是圣像雕刻师付钱。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老爷子身无分文,一毛钱都没有。真应该看看那天他有多得意,因为有了些零钱,他便敲着桌子叫来服务员。

“请把账单拿来,我的好人……”

“让我付吧,阿尔杉茹大师,钱你留着……”

“伙计,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看不起我?我没钱的时候,你付账,我觉得没什么。那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不过我今天有钱了,凭什么还让你付账?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权利,你不能剥夺。别让老阿尔杉茹难堪,让我堂堂正正做人吧,我的好人。”

他咧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每一颗牙都完好无缺,还能嚼甘蔗,吃腊肉。

“这是我的血汗钱,又不是偷来的。”

这是他在妓院送口信挣来的钱,也是他的最后一份工作。看到他如此地快乐满足,没人能想到他人生的最后几年有多么穷困。即便在最后一个周三,他仍快乐得溢于言表:他在埃斯特的妓院结识了一名年轻学生,一家印刷厂的合伙人,愿意印他的书。年轻人读过阿尔杉茹的前几本书,高度称赞了老爷子的不安分,说他揭开了学院派那些江湖骗子道貌岸然的假面具。

星夜刚刚降临,海面闪烁着微光。在从海滨的红河区开往“白房子”圣殿的电车向高处行进时,阿尔杉茹大师谈到了他的新书。他的两只小眼睛闪着光,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为了这本书,他不知搜集了多少东西,把它们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它就是“流浪汉的面口袋”,大众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