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回归(第9/22页)

“这就是为什么你离开?离开了原来的岛?”

他点头,不住地点头。这些不同寻常之处,对我们来说好像是那么理所当然。“对的,这是个艰难的决定。开始时,在大溪地一切都很好,他们觉得我……我是特别的神迹,所以我当上了酋长。他们觉得玛纳给我带来的不老,是神迹,所以我也是神迹。我是半神,是天人。没人敢在日光下靠近我,因为他们敬畏我的影子。”他看着远方的大海,快活地笑起来,好像海平面上浮现出他曾经的回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自认为是个好酋长。但许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还有一些人,他们也想要当酋长。而我也不会退位,除非我死。所以,我……”

他心有余悸地比画了一下,手掌在脑袋旁挥舞。

“被关起来了?”

“对,我被关起来了,所以我必须走。我开始喜欢清晨,因为那是一天的开始、一切的开端,但他们只肯留给我漫漫的黑暗长夜。我必须逃跑,我只是想活着。”

我告诉他我妈妈的事,还有曼宁,以及跟我们一样的玛丽恩。我原原本本告诉他,露丝曾经因为我而遇到危险,而我,有多么想她。

他轻笑:“你爱的人是不会死的。”

我一时琢磨不透他的话,不过随后几百年我经常想起他的话。

“你爱的人不会死。”

“在英国,人们不能接纳我们这样的人。”我告诉欧迈,转回原来的话题,“你不可以跟这艘船上任何人说你自己的情况。当我回英国以后,我也必须变换自己的身份了。菲尔诺先生已经有点怀疑我了。”

欧迈有些惆怅,他摸着自己的脸,可能在想他该如何掩藏自己。

“你别担心,”我安慰道,“你是外来的。”

“外来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一样的,来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如菠萝。”

“菠萝就是外来的?英国没有菠萝吗?”

“有,但是不超过三十个,摆在炉架上,很珍贵。”

他很茫然。海浪温柔地推着我们的船只,海风吹拂着他的迷惑。“什么是炉架?”

[拜伦湾,澳大利亚,现在]

我们坐在露台上,灯光美妙,周围隐约传来别桌客人说话的声音。

我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和澳大利亚这次相遇的感觉有很大不同。当然,欧迈的样子变化不大。他的脸稍微变宽了一点,不是变胖了,而是因为年龄增长颧骨自然变宽了一点。他的眼角即使不笑,也有了皱纹。但我觉得假如不知情的人来看,最多会猜他36岁。他穿着一件褪色的T恤,上面印着弗里达·卡洛(3)的自画像,这是一件悉尼某个画展的广告T恤。

“好久不见了。”欧迈说话有点激动,“我真的很想你,我的老朋友!”

“我也很想你。啊,你现在英语真的说得很好很地道了!”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冲浪在这边很流行。”我们面前有辣马丁尼酒,欧迈试了试,然后让我也试一下。这里视角很好,可以看到海、广袤的海滩、温柔的海风、闪烁的沙砾以及天边的半轮满月。

“我之前没喝过辣马丁尼酒,”我跟他说,“年纪大了,就懒得去尝试那些新鲜的东西。”

“好吧。”欧迈应道,但依然鼓励我试试,“我一生基本上都生活在海边,对海真的非常熟悉了。你看,这其实是玛纳,无处不在的玛纳。它永不静止,是它让世界不断更新,整个地球也不过是一杯巨大的辣马丁尼酒。”

我被他稀奇古怪的言论逗得大笑。

“所以你用索尔·戴维斯这个身份有多久了?”

“十七年了吧,从我来拜伦湾开始。”

我看着周围的澳大利亚人,他们正高高兴兴地享受着周五晚上。有人在庆祝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灭的时候,人群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大家一起鼓掌。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她体形略胖,穿着一个大码的背心。她快要40岁了。

“还是个孩子。”我感叹道。

“40岁。”欧迈表情冷淡,问我,“还记得你的40岁吗?”

我点头,神情有些难过。“我记得,你呢?”

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相同的难过神色:“对的,那年我被赶出了大溪地。”

他看向远方,好像走廊里的黑暗是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隧道。“我原来是他们心中的神人,太阳因我而闪耀。他们以为我可以操纵天气和大海,让树上结果子。你记得吗?在欧洲全面基督化之前,我们这类神人的传说并不少。上帝并不高高坐在云端,你看看我,你觉不觉得我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

“这种马丁尼酒太烈了。”我只回答了这一句。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