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3页)

在夜晚(那些夜里充满了无序的睡眠片断,正如几颗星星试图塞满秋天里黑暗的夜空),那副面容是他的睡眠唯一不能抹去的东西。它在那里,在他的世界的中心,是一枚丢失的珠宝,其光芒让世界上所有的光都黯然失色。

是的,他出发去穿越高原正是要去再度遇见那双眼睛。可是这些人谈论那个女人像说着日常事物一样,在那个脏兮兮的客栈里,在刺鼻的烟雾中,用他们长满坏牙的嘴。突然间,他跳了起来,从肩膀上取下枪,对他们开火,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把他们都杀死了,然后杀死了前来救他们的人,就在店主和警察刚到达那儿时,他跑了,并且再一次对追他的人开了枪,对其他人开了枪,对追捕他的整个村庄开了枪,对旗里开了枪,对省里开了枪……所有这些都是他的想象,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起身来离开了。冷风吹拂他的额头,让他感到舒适。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睛半闭着,他想起了曾经听过而自己却不能解释的一句话,那是在几年前,在一个潮湿的九月天里,当时他站在专区一个玉米仓库前的一列长长的队伍里,人们说,“看起来似乎城里的那些年轻女人亲了你的嘴。”

因为在他漫游的过程中,他的注意力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所分散,乔戈越来越觉得他的旅行是由碎片组成的,总是被完全的空白和大的不连续所打断。当他以为自己仍然置身于那条路上和那个客栈里时,却经常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它们,在新的路上或新的客栈里了。那样一小时一小时、一天一天的,他的头脑从现实中逃离开来,他的漫游也显得像是一场梦中之旅。

现在他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希望找到那辆马车。他甚至不在别人面前掩饰这一点。他曾经问过好几次,“你们有没有看见一辆车身古怪、装饰独特的马车……我很难解释。”“再说说它是什么样的。”他们说,“形容一下吧。那是辆什么类型的马车?”“嗯,非常非常特殊,里面有黑色的天鹅绒和青铜的装饰—像是一副棺木。”于是他们说:“你是认真的吗?你别是发疯了吧?”

一次有人告诉他,曾经看见过一辆马车,样子很像乔戈形容的那辆,但他说那是另一个地区的主教的马车,很奇怪的是,居然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旅行。

只要他们喜欢就可以在这些污秽的客栈里留宿,只要他们会提到她,哪怕他们有坏牙,他对自己说。

有好几次,他以为他已经追上了那对夫妇的行踪,但是他又一次跟丢了。死亡的临近让他期望的不仅是能再次遇见他们,而是更多。

他走过的长长的路同样也加强了他急于见到她的渴望。

一天,他看见远处有一个看样子像骑着驴子的人。那是欧罗什一的库拉里血的管家,天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乔戈走得更远了一些后,转过头去,似乎是要确定那就是血的管家。对方也把头转过来看着他。“他怎么了?”乔戈想。

一次,有人告诉他看见了一辆马车,很像他形容的那一辆,但车里是空的。又有一次,有人形容他看过的一辆马车,外表跟乔戈说的那辆惊人的相似,甚至里面的旅者的美丽面孔:透过窗户看去,她的头发对有些人来说是赤褐色的,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是栗色的。

至少她还在这儿,在高原上,他想。至少她还没有下到平原上去。同时,四月很快就要来临了。日子在过去,一天接着一天,没有停顿,那个在他的休战协定结束时都还没有结束的月份,对他来说是这一年里最短的一个月,而且如自驹过隙,越来越短。

他不知道他该往哪个方向旅行。有时他在错误的路上浪费了时间,有时他没看路标,走了回头路,又到了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怀疑自己并没有走对方向,这种怀疑越来越折磨他。最后他让自己相信,他其实只能往错误的方向上走,走向他剩下的一小把日子的尽头。这个不快乐的朝圣者的四月已经被削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