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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勒威克北部出发以后,很多天船都在茫茫大雾中穿行。雨点夹杂着雪花从空中落下,凌厉的寒风没有一天不是狠狠地吹在每个人身上。远处海天相接,交界处仿佛形成了一条涌动的细线和一大片无法渗透的灰色。

萨姆纳一直待在他的舱室里不停地呕吐。他既不能阅读,也不能写作。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有两次,他们的船被东边刮来的大风狠狠地攫住,缆绳尖叫着,船被冷酷海洋上小山一样的波浪抛下去,又抛上来。

到第十一天,天气稳定了下来,他们遇到了冰山:一大块一大块、有好几码[1]宽的冰块在水中上下浮动。空气新鲜而清冷,但是天空明澈,就连远处的扬马延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岛上白色火山从远处看起来就是一个小点。泥浆袋堆在甲板上,火药、雷管和来复枪已经准备就绪。全体船员开始给枪上膛、磨亮尖刀,准备猎海豹了。两天后,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大群海豹。次日破晓时分,他们把捕鲸小艇从志愿者号上放了下去。

达拉克斯在冰面上独自行动。他从一群海豹跑到另一群海豹那里,又是用枪射击,又是用棍棒击打。他看上去非常有耐心,手法冷酷而果断。那些幼崽对着他发出阵阵尖叫,蠢笨地扭动身子妄想逃跑。可是它们速度太慢,并且也太笨了,所以全都在劫难逃。如果是体型大一些的海豹,他就会赏一颗子弹给它们。每当他杀死一只海豹,他就会把它翻过来,用刀沿着鳍状后肢划上一圈,再沿着脖子到生殖器把皮剥下来。他把刀锋插进海豹的肌肉和脂肪之间,然后开始切割,一直到把外皮剥离下来为止。他做完这些以后会把剥下来的皮串成一串,好把猎物拖走。撕裂的肉看上去很吓人,好像难看的胞衣。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都被扔在雪地上,等着被海鸥或者熊崽吃掉。这么折腾了几个小时以后,冰盖上血流成河,一片狼藉,就像个屠宰场。五只捕鲸艇也都分别装着一堆腥臭的海豹皮。布朗利示意大伙可以回去了。达拉克斯身子绷得紧紧的,拉着他最后一批货品,然后他弯着身子,把自己那把剥皮刀在咸咸的海水里涮了一下,以便清掉刀上沾上的血块和脑组织。

在大伙把这些东西绞成一束一束的货品时,布朗利一边数着海豹皮的数量,一边计算它们的价值。四百张海豹皮能炼出九吨油,他估计每吨油在市场上能卖到五十英镑——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算是有个好的开始,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海豹群开始四散,而这里还有其他捕鲸船派过来的小型捕猎队。那些荷兰人、挪威人、苏格兰人和英国人,全都聚集在浮冰之间宽阔的水域上,全都在对这些猎物虎视眈眈。

在黄昏的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之前,他爬上瞭望台,在望远镜里确认次日的狩猎地点。今年的海豹群比往年的要大得多。虽然今年的冰盖冻得有些不均匀,特别是一些地方的冰层特别薄,但还是适于航行的。他觉得只要这帮人不偷懒,五十吨肯定是没问题的。虽然巴克斯特提供的那些工具跟柴火棍似的,但他觉得他的净利润少说也能有三十,甚至可能达到三十五。明天,他会再派出一条船,也就是第六条船。任何人,只要他会喘气,能拿得起来复枪,就会被派出去猎海豹。

凌晨四点钟,他们再次将一些小艇放到了海面上。萨姆纳坐在第六条小艇上,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卡文迪什、厨子、服务生和几个长期开小差的懒鬼。外面已经达到零下十八摄氏度,还刮着一股小风,大海呈现出和伦敦的泥浆一样的颜色。萨姆纳担心会被冻伤,特意戴上了他的骑士帽,围上了针织围巾。他的来复枪就夹在两个膝盖之间。在往东南方向划行了半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不远的地方有一群海豹。他们靠近冰盖抛锚,然后上了岸。卡文迪什走在最前面,嘴里还哼着歌曲《列治文山的小姑娘》的调子,其他人则跟在他后面,形成歪歪扭扭的一列。他们走到靠近海豹五六十米远的地方,四下散开,开始射击。他们杀死了三只成年海豹、打死了六只小的。但是其他的海豹都安然无恙地逃走了。卡文迪什啐了一口唾沫,重新装好来复枪,然后爬到冰脊上面,四下张望。

“在那边,”他指着不同的方向对其他人喊,“那边,还有那边!”

服务生留下来给死海豹剥皮,其他人则散开单独行动。萨姆纳选择往东走。流冰总是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和哀鸣声,其间夹杂着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枪声。他又射杀了两只海豹,并且尽他所能地剥掉了皮。他用刀子在海豹皮上打孔,穿上绳子,把它们系在一起,然后用肩部拖着这些东西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