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4页)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伊丽莎白的性情变得越来越阴郁。她感觉黑暗如影相随,感觉公羊也会恶毒地注视她,感觉树枝抽打她的脸颊,感觉到苍蝇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爬行。她记得那个陌生人的手,修长而又轻巧,记得她在少女时代吟唱的歌:“魔鬼是一个绅士,舞姿是那般曼妙……”

孩子转眼三岁了,一天下午,她和他单独在一起,看着孩子安静而又空洞的目光,他好像知晓一切,又好像一无所知。于是,她用力地掐他的上臂,将指甲嵌在他肉里,几乎就要流出血来。他望着她,只是感觉疑惑,然后低下头,平静地看着胳膊上那道狭窄的血痕。这让伊丽莎白对他充满了恐惧,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恐慌消散后,温柔的关怀又如海浪般向她袭来。她抱着他,吮吸着自己在他手臂上留下的血印。然而,她却无法消除它,很久以后还会看见,让她想起自己的羞耻、恐惧和爱。

有时,她会害怕寡妇对乔舒亚和盘托出,不过他们都知道,乔舒亚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只相信让他感觉最舒服的事情:他的妻子是忠贞的,并且像他爱她一样爱着自己。他每天都会尽责地询问一次“那孩子怎样了?”但是,他并没有留下来等待答案,也不会在夜里为他制作木头玩偶和陀螺,尽管他曾为其他孩子做过这些事情。

笼罩在成人的恐惧之下让詹姆斯沉默不言,他的世界不断扩张。他的头脑是一间装有火炉、猫和彩色太阳的房子,现在里面充满了农场生活的点点滴滴。他穿着别人穿过的兔皮裤,走进院子的软泥地里,看着母鸡互啄,看着蜘蛛在无法关闭、只有锲子固定的门铰链处织网。他闻出了田里的石灰味,瞧见了雪地里野兔的足迹,听见了在灰尘和阴影的笼罩下谷仓里打谷者阴森恐怖的声音,他们的脚上套着旧帽子,以免踩断盖屋顶的麦秆。

他遇见了汤姆·普尔利,由于他的皮肤自脖子往上呈粉红色,所以被称为“草莓人”。汤姆带这个男孩去看果园里的猪,那是一头长着硕大耳朵的大白猪,它呼出的气体散发着苹果、包心菜和奶棚里溢出的酸牛奶味。他看见猪被屠宰,男人挥动手臂,用稻草做的火炬将猪鬃烧得精光。

詹妮·斯库尔带他在果园里散步。在后面的树篱旁,她亲吻了鲍勃·凯奇、丹·米勒、迪克·舒特。鲍勃·凯奇捏了她的胸,她叹了口气,那样的举动似乎让她心伤。五月,她将花儿插进自己和男孩的头发里。他的发色更加明亮,在夏天时会成为金色。所有人都希望他的眼睛就像其他小孩一样变成灰色,然而他的眼睛依旧湛蓝。一天,到访的瓦伊尼先生告诉乔舒亚,在一群孩子中出现一个蓝色眼睛的小孩并非奇事。

詹姆斯慢慢长大后,就从父母的屋子里搬了出来,住进隔壁的房间里。这间小屋的窗子两边有两个棉垫,还有两个木衣柜供他们放东西。角落里有一个小壁炉,萨拉床上的墙壁上挂着她画的一头红牛,这幅画以单调的蓝天为背景。

童年,他在早晨醒来时,外面的世界更像是黑夜而非白昼,马蹄的吧嗒声和刮擦声响个不停。当詹妮从奶棚进来开始挤奶时,会有耕童或者马夫冲她叽里咕噜地说话。随后,他便听见父母的声音。父亲的靴子让整个房间震得山响,还会听见母亲轻言细语地说着话。然后,房门下露出蜡烛的微光,门被轻轻打开,年长的孩子查理和莉莎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伸出腿,飞速地穿上衣服,悄无声息地跟着烛光下楼。

一段时间过后,莉莎回来了。她的手散发出奶油和柴火的烟味,以及动物的麝香和粪便味道。她从井里打来水,用一块浸过水的布先后给詹姆斯和萨拉擦洗。她用有点温柔又有点粗鲁的动作寻找着他们脸上的小褶皱。一天就是这样开启的。院子里和田野里响起许多熟悉的声音:呼唤狗、驱赶牲口的声音,邻里之间相互问候的声音。锯子、锤子和斧头也开始乒里乓啷地响起来;一群鸽子盘旋着从卡文顿会堂飞起来,穷人、十几个孤儿寡母以及那些病得无法工作的人,从秸秆铺成的床中爬出来,步履沉重地朝工头的房间走去,或是低头弯腰站在邻居的门口,等待施舍的一杯热牛奶、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或是一口昨天的面包。

安妮女王统治时期,登贝恩夫人捐赠了一座中等规模的校舍给布兰德约村。通常情况下,这里的老师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老了,或是身体多多少少有毛病的人。目前在职的塞普蒂默斯·凯特就住在学校后面的一套小型两居室里,在一张小床和小桌之间睡觉、吃饭、服用鸦片酊。他的助手是勒吉特小姐,是村里一个瘸脚的老姑娘。她的收入还包括卖果酱赚来的钱,可以让她暂时不用接受教区的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