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8页)

她想到早上十点半钟的景象。星期天早上,人们成双作对地漫步走向教堂。她望着越来越暗淡的钟面那宁静的姿态,想起现在还是星期天,同一个星期天。也许钟面上的十点半正是今天上午十点半。那我并不在这儿,她想。这不是我。这么说我正在学校里。我今晚有个约会,是跟……努力回想跟她约会的那个大学生。但她想不起来那是谁。她把约会都记在为考拉丁文时作弊用的逐行对照译文本里,这样就用不着费心思去记了。她只要打扮好了,过一会儿总有个小伙子会来找她的。她看了看钟说,我最好起来穿衣服吧。

她起了床,悄悄地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她注视着钟面,但尽管在这几何图形的小钟面上看得见若明若暗、糊里糊涂的一团亮光,但看不见自己的影子。都是这件睡衣的缘故,她想,端详着自己的胳臂、宽大的罩袍下高耸的乳房,袍子下的脚趾随着她走动时飞速地幽幽闪现。她轻轻地拉开门栓,回到床上躺下,把头枕在胳臂上。

房间里还有些亮光。她听见她手表的嗒嗒声;她已经听到好一阵子了。她发现这房子充满了种种声响,它们传进屋来,隐隐约约,无法分辨,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某处响起轻微而又尖厉的铃声;有个穿着刷刷作响的长袍的人走上楼梯。脚步声经过她的房门,上了另外一道楼梯,然后消失了。她听着手表在走动。窗下有人在发动一辆汽车,换挡时发出嘎嘎声;铃声又响了,轻微、尖厉而持续很久。她发现房间里的微光来自窗外的一盏路灯。于是她明白这是晚上,充斥窗外黑夜中的声响是城市的喧闹声。

她听见那两条小狗拼命连滚带爬地冲上楼来。脚步声冲过她的房门,停了下来,变得十分寂静;寂静得使她几乎能够看到它们缩在墙边的黑暗里,观察着楼梯上的动静。它们有一条名叫什么先生,谭波儿一面想,一面等着听莉芭小姐上楼的脚步声。不过那并不是莉芭小姐的;脚步声太平稳太轻巧了。房门开了;小狗像两团模糊不清、没有定形的东西一拥而入,匆忙钻到床下,趴在那里,发出呜咽声。“你们这两条狗!”门口传来米妮的声音。“你们弄得我把汤都泼了。”灯亮了。米妮端来一个托盘。“我给你拿晚饭来了,”她说,“那两条狗到哪儿去了?”

“在床底下,”谭波儿说,“我一点也不想吃。”

米妮走过来,把托盘放在床上,低头望着谭波儿,讨人喜欢的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神气,显得十分平和。“你要我去——”她边说边伸过手来。谭波儿马上转过脸避开她。她听见米妮蹲下身子去哄那两条狗,它们冲着她又咬又叫,牙齿咬得格格响,呼哧呼哧的咬叫声中带着点呜咽声。“嗨,出来吧,”米妮说,“它们知道莉芭小姐下决心喝醉酒以后会干什么。你,平福德先生!”

谭波儿抬起头来。“平福德先生?”

“就是那条戴蓝缎带的狗。”米妮说。她弯下身子,对狗挥动胳臂。它们退到床头的墙边,十分恐慌地对着她拼命地又咬又叫。“平福德先生原是莉芭小姐的男人。在这儿当了十一年老板,大约两年前才去世。第二天,莉芭小姐就买了这两条狗,给一条起名为平福德先生,另一条叫莉芭小姐。她每次去上坟,就会像今晚这样喝起酒来,这时两条狗就要找地方躲起来。可平福德先生总让她给逮着。上一次,她把它从楼上的窗口扔出去,自己下楼把平福德先生的衣橱打开,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扔到街头,当然他下葬时穿的衣服不在内。”

“噢,”谭波儿说,“怪不得它们那么害怕。就让它们待在床下吧。它们不会惹我心烦的。”

“看来我只能让它们待在这儿了。平福德先生是不肯走出这间屋子的,它知道情况,不会出来。”她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谭波儿。“把饭吃了吧,”她说,“你会好受些的。我还偷偷地给你带来杯杜松子酒呢。”

“我一点也不想吃。”谭波儿说,转过脸去。她听见米妮走出屋子。房门轻轻地关上了。两条狗蜷缩在床底下,靠着墙,紧张、害怕而又愤怒。

灯泡悬挂在天花板的正中央,有一道道折痕的灯罩是用玫瑰红的皱纹纸做的,被灯泡鼓起的地方给烤得发黄了。地面上铺着条带花的褐紫红色地毯,成条形钉牢在地板上;橄榄绿色的墙上有两幅装在框内的石印画。两扇窗上挂着机制的灰褐色窗纱,像竖在那里的一道道凝结成条状的灰尘。整个房间显得陈腐、乏味,但却庄重得体;在一张廉价的涂过清漆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并不平整的镜子,犹如在死水潭中那样,仿佛滞留着一群精疲力竭的摆出性感姿态的并充满已经死亡的淫欲的幽灵。墙角一块固定在地毯上的褪色开裂的油布上放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有一个有花卉图案的脸盆、一只水罐和一排毛巾;盆架后的角落里搁着只也用有一道道折痕的玫瑰色纸罩着的便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