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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诨号,好比一块行走的招牌,喊上去要响亮,问起来要好记,这样才打得开江湖世面。

有的人是乳名或排行,比如小官、阿大;有的人沿用绰号,三麻子、怪脚刀;有的同职业相关,比如送牛奶的赵光明和捉垃圾的捉垃圾。有的因为出处少见,就取地名,比如卖白斩鸡的小绍兴,开修车铺的小山东。总之要上口。百步桥本名叫张什么华。可是小区里老张实在太多,阿华又一大把,人们搞不清,索性百步桥、百步桥这样叫。小区里找不出第二个百步桥来,绝对喊不错人。

百步桥在养老院里东搭搭,西搭搭,没几天就和楼上楼下都搭熟了。他起得早,在院子里扫地,阿姨叫他回屋,他就去楼道里扫。拿报纸,拿牛奶,百步桥总是头一个冲过去。他气力大,单手可以提好几瓶,依次敲门发给其他人。报纸拿回来,百步桥是不看的,他讲自己一字不识识扁担,看见扁担就晓得是个“一”。那根土黄的“一”同晾衣叉并排靠在墙边,老人喊阿姨干什么重活,叫百步桥听见了,提着“一”就率先出现了。

阿姨讲,这哪里是来了个老人,完全就是添了个长工。百步桥大笑,长工好,长工好。以前只听姆妈讲起旧社会长工,自家倒是没做过呢。

百步桥看新闻最认真,一张凳,一只茶杯,看完还要和客厅里的人讨论。他话多,又尽是些陈腐的说辞,张嘴就是小日本和美帝。听到这些,几个专喜欢静落落看书报的人,就要摘下老花眼镜,皱着眉走回房间里去了。更要命的是,百步桥讲话声音特别大,一句话明明只说给一个人听,一开口,所有人都听到了。

人家就讲,百步桥,你是不是耳朵不好啊。喉咙邦邦响做啥。

他甩手,不是啊师傅。他喜欢叫人家师傅。我们老底子在田里面,落雨了,吃饭了,生产大队要开会了,都是喊惯的,不喊么,老老远隔着几亩地哪听得出啦。

一说起田里的事,百步桥停也停不下来。见人吃西瓜,他就讲,现在的瓜地,还有几个在挑大粪啊,统统是大棚一盖,撒农药催熟的呀!见人吃桃子,他又讲,水蜜桃啊,黄桃啊,什么好卖种什么,他们才不管时令呢!说得人难以下咽。刚捧起碗饭,他又要开口,现在大米都不香了,为啥,水污染呀。水不清爽,米就不清爽。

几个人听得不耐烦,就你们乡下顶清爽,好了吧!

百步桥讲,我们老早是吃得邋遢,做得菩萨。现在呢,晓得有猫腻,自家小菜全是另挖一亩地分开种的。鸡鸭也是放养,味道好。啊呀呀,新鲜鸭蛋剥开来,黄是黄的来……

乡下什么都好,那你还不回去,过来吃毒药做啥!

百步桥自知惹恼了对方,就不响了。哼着小山歌,往院子外头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