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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东西要带去换的几趟,春光会搬出脚踏车来,一只黑牛皮的方形手提包放在车篮里,我们推着车走过去,就要慢一点。夏天的时候,四季园的景色是很好的,春夏秋冬四段路,每个园子的天都被张开的树枝树叶挤得满满的,仰头看,好像荷叶铺遍池塘的样子。尤其是水杉和香樟,笔挺笔挺的,柳树太细,其实不好看。

树林里有很多早锻炼的老人,打太极的、跳交谊舞的、下棋的,还有那种拍树的、对着河大叫的、倒着走的。钓鱼的要吃过中饭再出来。

春光从来不运动,他就这么推着车走啊走,走到河滨那个一周只一天早上开几个钟头的二手集市,参加一次技工老头们的社交狂欢。在那里,做纸的、做木的、做五金的,时髦一点做电子产品的,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玩法,就像每包膨化食品一打开,都能吃出不同的玩具一样。

我们回来的时候,不赶时间,就走河边的大路。大路上有些树不长叶子,一年四季就是个树干,春光觉得这种也好看。

侬看,花不如树的,花落掉就要等下一季。树是哪能看都好看的。活着的,死掉的。

有啥好看的。我心里不明白。

他不响,继续抬着头看,过一会又扭过去看河。

春光又说,人也不如树的,弓背的,瘸腿的,总归不好看。树就是模特,高矮胖瘦,哪能样子都好看,模特,晓得吗。

晓得。我心里想,春光又要讲道理了。

一过冬就全是模特了,精瘦精瘦的,条杆老好。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明明是密密麻麻的银杏叶子,看得晕乎乎的。

再看春光,微微发福,不高不矮,他一手叉着腰,白衬衫扎进西裤里,皮带上吊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另一头牵着钥匙垂进裤袋里。

我想,比起小花园,春光心里面肯定更喜欢四季园的大树。

后来四季园那条沿河的大路,我每次经过都要抬头看一眼,回想春光跟我讲的话。他总是面无表情,好像自说自话。可我分明感到他是在对我说话。他讲话的时候,人也像棵树一样,站得笔笔直的,如同他坐着的时候,毕恭毕正。直到下大雪那天,我穿过四季园,移开伞,一抬头,头上全是天,所有的树都凋了,你看它们,好像看到了石柱、宝塔、高楼和教堂,不是树,是那些很雄伟的建筑物的模样,笔挺地矗在那里。到了夜里,它们就留下巨大的黑影子。

树比人好看多了,随便侬哪能不好,驼背,瘸腿,适意,不适意,总归是好看的。

那时春光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