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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老马是裸着的,她剥光了自己,平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们说老马不声不响给人擦了一辈子的屁股,给老头子擦,儿子擦,孙子擦(他们或许不知道还有那些托儿所里的小孩),到头来自己是光着屁股死的。谁来给她擦呢,她那团血肉模糊的身体,连着没人擦的屁股,被救护车抬走,扔在太平间里,从此她再也不用给谁擦屁股了。她也不用再去想,先送谁,再送谁了。

老太婆擦着眼泪,嘴里仍念着那句老古话,生毛病苦,服侍生毛病的人更苦。她们肯定都在苦苦祈求,这样的苦命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不过她们都这么老了,要论苦日子,谁还能比老马度得更久呢。

不落眼泪的人则说的略风凉一些,老马本来可以活很久的啊,你看她,这么多人生病,她倒没什么毛病,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那女人的说法是,你们不晓得,老马心里有病,忧郁症的,这么多事情出来,怎么还想得开。我就是怕出事体,让她早点搬出去住。老人院里万事太平,有啥不好的啦。

同一栋楼的邻居最痛苦,尤其是女人,都不敢走楼梯,偏生老马他们住在二楼,绕都绕不开,住六楼的人更怕了,总觉得楼顶有小凳子摇来摇去似的。他们埋怨极了,老马为什么不去跳河呢,为什么要叫旁人也不好过呢。

我不知道徐爷爷会怎么说,那时他也已经不在了。

阿弟的脸时灰时黄,一副不吉利的黄梅天的样子。他还坐在阳台上,穿着一整套老马做的睡衣睡裤,裹着围巾,戴着线帽。我不敢朝他多看,口水可以躲,那脸上的老马的影子可躲得掉吗。除此之外,我也怕某一天抬头再见不到他。

我有点觉得门口那只破沙发是多么安详啊,好像是诺亚方舟了,那船上的老太婆什么都不晓得,不会啧啧啧,也不落眼泪。这样活着,好像跟死了一样,但又分明是好好活着的。死了的老马,大概也像她们这样,找只船,坐一下,万事都不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