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你是谁?”那个女的问。

“爱坡比——亚当·爱坡比。”他支支吾吾地说。

那个女的眯起眼睛打量他:“有点耳熟。”

“您是罗廷迪恩夫人吧……”

“是的。”

“我给您写过一封信,您也给我写过一封回信。是关于埃格伯特·梅利玛许的。”

“噢,对了,”罗廷迪恩夫人说,“我可以进来吗?”

亚当连忙闪身让她进屋。“您一定想知道我在您的房子里做什么……”

“我猜是我女儿让你进来的?”

“不是,楼下的几个男子——”

“她真不听话。我告诉过她,我出去时决不要开门。”

“不,她其实没有。是那些男子——”

“嗯,反正你来了,”罗廷迪恩夫人说,她好像有点耳背,“你不想来点圣水吗?”

“我不渴,谢谢。”

“原来你不是教友,爱坡比先生。”罗廷迪恩说着把手放进安装在墙上的一个圣水钵里蘸湿,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噢不,我是的,”亚当说,“我只是没弄明白……”

“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坐下,”罗廷迪恩夫人打开起居室的房门说,“我去泡茶。”

起居室和门厅的布置很像,老式的厚重家具,墙壁上挂着阴沉压抑的宗教画。所有桌面和家具顶部都摆着相当数量的宗教小摆设。亚当坐在一张硬邦邦、直挺挺的椅子上,屁股挨着椅边。他好像听到他身后罗廷迪恩夫人关上的那扇门的外面有人经过,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声音依稀从房子后面传来,随后变成大声怒骂,听上去像是罗廷迪恩夫人和她的女儿。

他起身在房间里焦急不安地徘徊。壁炉架上的一个玻璃匣子下面有一节人的手指骨,他见了顿觉毛骨悚然:他在琢磨,是不是楼下那几个穴居人中的某一位捐献的。但是匣子上镌刻的一行文字写着:“在天国享福的奥利弗·普兰科特(6),为我们祷告吧。”他走到窗前,拉开网眼窗帘。外面暮色已深,路灯发出暗淡的幽光,每一盏周围都包裹着一团雾气的光晕。他那停在街沿的小摩托的粗短形轮廓倒还依稀可辨。这么说,没出什么问题。他转身回到房间,仔细打量一个正面镶有玻璃门的书柜。柜子上着锁,但是他认出了埃格伯特·梅利玛许的几本书的标题,还有旧时的其他天主教著作:切斯特顿的《诺丁山的拿破仑》、贝洛克的《通向罗马之路》、亨利·哈兰的《红衣主教的鼻烟壶》、罗伯特·休·本森的《来吧,刑架!来吧,绳索!》、约翰·格雷的《诗集》。作品看似都是首版书,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还有作者的亲笔签名。他隐约感到又一阵好奇和兴奋袭来。尤其吸引他的是摆在书柜最下层的一个黑色文件匣,他从匣上褪色的标签勉强能够辨出这样几个字:“埃·梅——未曾发表的手稿”。也许到底还是不虚此行。他下了决心,要给罗廷迪恩夫人留下好印象。

一听到大厅里瓷器的叮当碰撞声,本书的主人公立即以一种——对他而言——颇为罕见的敏捷,殷勤地跃到门口。

“我一直在欣赏您的‘宝贝’。”他说,一边帮她推茶具台。

“大多都是舅舅的东西,”她说,“不过我也是竭尽绵薄罢了。”她朝一个大橱方向含糊地做了一个手势,橱内架上排列着圣骨盒、小雕像和卢尔德(7)的圣水小瓶,幽朦、多灰、虔诚。

她沏茶的方式老派而闲适,从嘶嘶作响的铜瓮中把水倒进壶里。

“一块方糖还是……?”她问道。

趁着斟酌如何回答的当儿,他把自己的新朋友仔细观察了一番。她身穿一件朴素的深色软料长袍,如果把她的鞋子形容为“实用耐穿”——虽然他一般羞于品头论足——他觉得也不会有人表示异议。她胸前挂着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金十字架是她全身唯一的饰物。她的脸上不施脂粉,看上去五官端正、镇静从容、正义凛然——这种面孔,他在大教堂侧殿礼拜堂朦胧的光线里,瞥见过上百次;在缠绕着念珠、没有血色的双手上面,脸容显得益发苍白。她很符合他理解中此人的样子,就像触摸到一本手掌大小精致的陈年弥撒书:干净但已翻旧,封面因为常用而变得软塌塌,但书脊仍然结实挺拔。

“两块。”他大胆地说。

“你喜欢吃甜食嘛。”她就事论事,不再多言。

可他缠着她不放:“您真是很有洞察力。”

“埃格伯特舅舅喜欢吃甜食,”她接着说,“他每个礼拜天祈福完毕,就忍不住要吃巧克力指形小蛋糕。”

“这么说您和您舅舅一起生活?”

不知是何原因,这个问题看似让她忐忑不安,她紧张地搅动着茶匙。

“那是很久以前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