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曾日复一日泡在大英博物馆,我觉得那时自己肯定羸弱乏力,因为我记得自己经常一小时一小时地拖了再拖,不去翻查某部必要的参考书,原因是那几册厚重无比的目录卷,实在让我望而生畏。

——威·勃·叶芝

亚当走近大英博物馆时,只觉得倦慵和灰心。此刻,一摞劳伦斯的书肯定已经堆在他的桌子上,可是有书可读丝毫不能让他心跳加快,兴奋起来。他走在罗素大道上,在书店、文具店和小出版社的窗前徘徊了一阵。各式各样的文具尤会勾起他的兴趣。他觊觎那些文件夹、打孔机、钉书机、橡皮和有色墨水,还有一些功能不详但不知怎么就是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亚当心想,倘若他有钱为自己配备所有这些用品,他的论文就会自发形成:因为届时他已经自动化了嘛。

亚当饿得有点心慌——在小餐馆吃苏格兰式煮蛋到此刻已好大一会儿了——他走到博物馆街拐角附近的一家小店,买了一条巧克力。晚报上一则关于梵蒂冈大公会议的头条新闻吸引了他,他买下一份。他穿过马路,进入博物馆的大门。博物馆这个庞然大物耸立在他面前,两翼像张开的臂膀,要把他扫进大张着嘴打哈欠、牙缝稀松的门廊入口。走上楼梯时,他拿定主意不能立即给吞了,于是就坐在柱廊的一张长凳上,大嚼巧克力,一边扫视报纸。他高兴地读到,苏南斯主教呼吁教廷彻底重新审视有关节育的教义。奥塔维阿尼主教对此表示反对,声称已婚天主教徒应该唯神的意旨是从。在其他任何问题上,报纸的记者报道说,自由派和保守派在梵蒂冈大公会议上都没有如此歧见分明。可以预料,将会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尖锐争论,看来只有教皇亲自干预才可能解决问题,而教皇至今还没有就此问题表明自己的思想倾向。

一阵寒风吹过亚当的脖子。他把粗呢大衣的风帽拉起来,双手笼在袖筒里。风帽像僧人的头罩,耷拉在他脑袋上。他的视线穿过巨大的爱奥尼亚式立柱,盯着空荡荡的庭院,仿佛看到在湛蓝的意大利天空之下,那里挤满欢呼雀跃的人群……

……这确实是与众不同的一天,弗兰西斯克·弗兰西茨尼神父,教皇家族中卑微的一员,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感谢神的意旨,让我,一个小小的方济各会修士,得以私下参与到种种壮举之中。不只是选举新任教皇,而且是一位英国教皇——八个世纪以来头一次——不仅是位英国教皇,还是一位已婚的英国教皇!梵蒂冈大公会议的长老们以微乎其微的优势表决通过允许已婚人士担任圣职时,我敢打赌,他们也许很快就要推举一位有四个孩子的教皇了。多么不可思议啊!上帝行事人算所不及。

我宁肯舍弃我的念珠——它可是用圣弗朗西斯本人的胫骨雕刻成的——也要知道在枢机主教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争斗,结果选中了爱坡比教士这个无名之辈。此人曾是英国红衣主教的秘书,而且据说直到最近才被授予教会最高部门的神职。无论事情的真实经过如何(秘密会议成员发誓要保密,这意味着真相无从得知,反正一时半会儿不行),都已是既成事实。我们有教皇了!Habemus Papam!(1)圣职部专横霸道的老紫热里尼,向聚集在圣彼得广场欢呼雀跃的人群宣布他们期待已久的消息时,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连日来,这些人一直注视着从西斯廷教堂顶部升腾到空中的争辩硝烟。就在公布消息前一刻,这个老紫热里尼还在阳台后面教皇的房间里不怀好意地扯着嗓门问,新教皇准备选取什么名字。

“我们取亚历山大的名字。”教皇沉吟着说。枢机团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只听得一双双戴戒指的手在摩拳擦掌,骂骂咧咧就像受惊的鸟儿发出的唧唧嘎嘎声。

“亚历山大!”紫热里尼长嘘一声,“您选这个历史上最臭名昭著之人的名字,是想嘲弄教皇的圣职吗?”

“亚历山大六世是此前最后一个有孩子的教皇,”教皇纹丝不动,泰然自若地说,“我倒期望在如今这种更加开化的时代,亚历山大七世可以向世人证明,身为人父和教廷的良好治理并不矛盾。”

亚历山大七世!愿他长久在位!

晚上,圣心堂的玛丽亚修女,也是刚过世的教皇的女管家,心神不宁地来找我。原来是新教皇要吃什么苏格兰美味,用鸡蛋和香肠混制而成,可是御膳大师们闻所未闻。我建议她向苏格兰主教团咨询一下……

……没过几天,我们的新教皇就已深得罗马人民的拥戴。最初,大家自然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英国人抱有疑虑,但是当他们吃惊地看到,这位教皇骑着小不点摩托车穿过罗马的街道,用左手娴熟地操纵着座驾,腾出右手向大众赐福,身上的一袭白袍像圣灵的翅膀在风中飘荡时,各色人等全都认为教皇亲切可爱。教皇偏爱意大利式样的小摩托尤为人群注意并颇受赞许,尽管车型过于陈旧,性能也不可靠,可是他以特有的谦卑,拒绝更换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