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6页)

“你要是发了财,买一辆凯迪拉克车不好吗?那还要稍微大一点儿,也快一点儿。”

“我宁肯买雪飞尔车。那倒不显得阔气,可是牌子好,跑得快。我要雪飞尔车吧。”

“唉,老兄,你也许会觉得我好笑—我喜欢别克—皮克车。那就够好的了。”

“真见鬼,那种车价钱跟雪飞尔一样贵,可是没有那么舒服。”

“我不管那些。我根本就不要买亨利·福特的车子。我不喜欢他,从来就不喜欢。我有个兄弟在他厂里干活,你听他谈谈就明白了。”

“嗐,雪飞尔车坐起来真够味。”

大汽车在公路上飞驰。车上坐着懒洋洋的、热得满脸发红的太太们,她们身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有雪花膏,有润肤油,有各种颜色的小瓶脂粉—黑的、粉红的、大红的、白的、绿的、银色的—用来变换头发、眼睛、嘴唇、指甲、眉毛、睫毛和眼皮的颜色。还有消食通便的油剂、药丸、药片。还有一只口袋里装着许多瓶子、洗涤器、药片、药粉、药水、药膏,都是用来防止怀胎的,既没有气味,又可以避孕。除这些东西之外,还有许多衣服。真是一大堆累赘的东西!

她们的眼睛周围有疲劳的皱纹,嘴巴底下有心怀不满的皱纹,乳房兜着小小的乳罩,沉重地下垂着,肚子和大腿使劲抵着橡皮的提包。她们嘴里喘着气,眼睛里含着抱怨的神情,厌恶阳光、风和土,憎恨食物和疲劳,痛恨那难得使她们美丽,却常常使她们变老的时间。

她们身边坐着的是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他们穿着浅色的便服,戴着巴拿马草帽。这些干干净净、肤色浅红的男人,眼睛里露出惶惑、焦虑的神色,显得很不安。他们之所以焦虑,是因为那些解决问题的方案不灵。他们渴望安全,却又意识到世界上已经不见安全的踪影。他们的上衣翻领上绣着一些联谊会和俱乐部的纹章,那些地方是他们可以去的,他们仗着那里有不少焦虑的小人物,自觉还有一股力量,便聊以自慰地认为做生意是高尚的,虽然他们心中有数,明知那是一种荒谬的、明火打劫的盗窃行为;他们认为商人尽管有许多地方愚蠢得荒唐绝顶,毕竟还是聪明的;他们尽管抱定正经生意的原则,却还是自以为是厚道和慈善的;他们虽然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空虚无聊,却还是自以为很有意义;他们盼望着好日子会来到,那时候大家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这一对开车的夫妻是到加利福尼亚去的,他们想去贝弗利-威尔希尔大饭店的大堂里坐着,定睛望一望他们所羡慕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望着那些大山—你听着,是一些大山,还有许多大树—他的眼睛里透着焦虑,她却想着那里的太阳会晒坏她的皮肤。他们要去望着太平洋出神,我敢拿十万块钱打赌,相信他会说:“这地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大。”她会羡慕海滩上那些年纪很轻、身体胖胖的人。他们到加利福尼亚去,其实在那里终归待不住,还是要回老家的。那时她会说:“某某在特罗卡德罗饭店里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一桌。她其实是一副怪相,可是她穿的衣服却实在是漂亮。”他会说:“我在外面跟一些正派商人谈过。他们说除非能把白宫里那个家伙换掉,否则我们就没有什么出路。”她又说:“我听见一个知道内幕的男人说—她有梅毒,你知道吧?那部华纳拍的片子里就有她。那个男人说,她之所以能上电影,是靠跟人家睡觉换来的。她倒是如愿以偿了。”但是男人的那双焦虑的眼睛始终没有平静下来,那张噘着的嘴始终没有露出喜色。那辆大汽车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向前奔驰着。

“我要喝点儿冷饮。”

“,前面有个冷饮店,要停车吗?”

“你猜那里的东西干净不干净?”

“在这个上帝不保佑的国家里,你无论到哪里也只能找到这么干净的东西。”

“成瓶的汽水也许还不错吧。”

那辆大汽车尖叫了一声,便停住了。那个焦虑的胖子扶着他的妻子下了车。

他们走进店里的时候,梅伊望着他们,又往远处望过去。奥尔的视线离开那平底浅锅,抬头望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梅伊心中有数。他们会喝一瓶五分钱的汽水,还要挑剔,说汽水不够凉。那女人会用掉六张纸巾,并扔在地上。那个男人会做出嗓子呛了一下的样子,还想归罪于梅伊。那个女人会哼着鼻子闻,好像她闻到了臭肉的气味似的,于是他们便会走出门去,从此以后常向人家说,西部的人脾气太坏。后来只剩下梅伊和奥尔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给那两个人取了个好名称。她把他们叫作“小气鬼”。

卡车司机—那才是真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