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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本书,而这是本好书,你非常肯定。它有着手指摩挲过的书页和陈年琥珀般的香气。书的封面上用红色的粗字体写着:T.S.艾略特,以及诗集两个简单的字。封面上,一个完美的圆从诗集两字的正中间穿过,那是一块深色的污渍。

你看见了那时的她,那时的维拉。在一天夜里,她躺在家里的蓝色沙发上,膝盖上盖着一张毯子,也许壁炉中还生着火。她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伸出手,将喝了半杯的红酒杯放到了一本她已读完的书上。杯子在上面留下了印记。

你坐在厨房的桌前,大胆地将书摊在面前。你的母亲正在做晚饭,收音机里播着新闻。男孩子们在隔壁的房间,电视机也在那里。当你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忍住没问你赚了多少钱,但她很想知道。她对你还要她亲自来问这件事感到有些生气。

“那是什么?”她问道。

“一本书。”

“我知道这是本书,是本什么书?”

“诗集。”你答道。

“诗集?”她紧闭的嘴唇强吸进一口气,发出了一种吸吮声,“什么样的诗?”

“就是诗。”

“你从哪儿找的?”

“她给我的。”

“谁?”

“那位女士,我的雇主。”

“她给你的?”

“是的。”

“她要干什么,居然给你一本书?”

“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了。她给的是你,不是吗?”

她走过来拿起书,在手里翻看着。

“她叫什么名字?”

“维拉。”你说道。

“该死的维拉,维拉什么?”

“我记得是哈顿。”

“那么她是新教徒。”

“不知道。”

“只要她给你钱,她可以成为任何她想成为的人——她给你钱了吗?”

“是的,当然了。”

“多少?她给了你多少钱?”

“她下周会给我。”

“我他妈就知道。你这个蠢货,她没给你钱吧,说实话。”

“她下周会给我钱的……把书还给我。”

她带着书走进客厅,将它展示给你的哥哥们。

“看看,”她说道,“他干了一整天的活,然后她给了他一本书。”

她回到厨房,但是没打算把书还给你。她快速地翻阅着、搜索着。

“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给这小伙子一本书?真无耻,她多大?我问你她多大?”

“我不知道。”

“我知道。她在嘲笑你,她一定笑掉了大牙。天啊,一本书。”她把书扔到桌子上,它滑过桌子的表面,越过边缘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封皮上的污渍那面朝上,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污渍,就像这本书坏了,不再特别了一样。

你的外祖母去世时,你还没出生,母亲那时还年轻,别人告诉她可以去她母亲的房子里继承一些东西。当她和她的亲兄弟们一起到达那里后,他们缓慢地在那栋庄严的房子里走动。她拿着一盆巨大的植物。一盆凤仙花,那几乎是她能拿得走的所有东西。

她的兄弟们就很机灵了,带着车来,把房子里为数不多的古董洗劫一空,连窗饰也没能幸免。东西不多,但足够装满一辆小货车,足够让你母亲多年后依然铭记于心,并且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被愚弄。

你不想你母亲看到你是如何卑躬屈膝地捡起那本书的。不想让她知道它对你是那么的重要。但你不得不弯腰,于是你那么做了。你下定了决心。

你坐下来,翻开第一页。书上的字很小,以至于用手指跟着句子指读的时候,你都能感觉到自己眯着眼睛,皱着鼻子。你看到了“爱”字,它给了你希望。书被陌生人乱扔,这对维拉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你感受到又是一滴泪水在灼烧着你的眼角。如果你眨一下眼,它就会汇成一大滴,滴落在桌上。你的母亲就会知道你很在乎,他们全都会知道。你站起来,走过沸腾的蒸汽和广播里传出的噩耗,走出厨房。

“老天啊,你还没放下它。”你妈妈在后面说道,“现在可不是看书的时候。该死的破书,等冬天到了,它不过就是煤块。”

你走过客厅,上了楼。那里只有厕所,你走了进去,锁上门。你瘫坐在地上,平复着呼吸。放轻松、放轻松,你告诉自己。然而你还是沦陷了。不争气的泪水流了下来,你使劲向后仰着头,直到阵阵作痛。突如其来的愤怒中,你将书扔到厕所的另一头。它那老旧的书脊立刻裂开了,书页散落下来,如雨纷飞。慢慢地、慢慢地,红色、黑色、黄色。也许你的母亲是对的,书并不适合在肉铺里切肉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