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面纱》的戏剧性层次(第3/3页)

尽管这首诗曾被当作儿童读物诫勉扬善抑恶,但其真实寓意却不可作平常观。好人“装束齐整为赤裸者穿衣,无论敌友广行善举”,诗句之间蕴藏着巨大的讽刺,就连疯狗的毒力也对善人奈何不得,说明有毒的乃是人,不是狗。由此看来,沃尔特的遗言不仅是自嘲,更像是幽愤的控诉了。

凯蒂经历的三次死亡暗含着面纱的三个层次。那个倒毙在路旁的乞丐为她带来最初的震撼。这卑微的生命未经敷色,甚至衣不遮体,更无缘于面纱的世界,因而“他看上去好像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但是,不多年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狂奔下山,一边放着风筝,与凯蒂内心的纯朴本真是那样接近,这才是最让她惊骇的。沃尔特则不同,他用怪异可笑的假面掩藏真实的自我,以此来挑战虚伪、残酷的现实,但这不啻于飞蛾投火。沃尔特缓慢的死亡便是面纱剥离、与命运妥协的过程:“我经过了一段艰难的路途,但现在我已经全好了。”幽暗的灯光下的生命如一缕烟雾在空中消散,让凯蒂觉得他跟那个乞丐一样,就像一部报废的机器。“如果只是一部机器的话,所有的煎熬、内心的痛苦和折磨,都是多么徒劳无益啊。”不过,就连死神也对最深层的面纱无能为力。在凯蒂的亡母身上,庸常的力量继续着它的统治,嘲弄般地将一副滑稽的面纱强加给她——让她摆出她完全无法忍受的柔顺姿势。而她本人似乎保持着原有的面貌,就像这堆泥土一度为精神所寓居时那样。如果说沃尔特的死是一个哀婉的隐喻,贾斯汀太太则化身为一尊雕像,一个带着永恒面纱的纪念物,看上去很美,甚至很有气势。在这里,毛姆力透纸背的笔触将讽刺推向极致。

凯蒂在小说的第三幕返归纯真。毛姆以灵与肉的又一次激烈冲突提升了人物的人性特征,赋予作品一种强烈的真实性,小说继而在父女相依的古典式的造型中落下帷幕。毛姆创作《面纱》时正值盛年,尽管它并非作家最著名的作品,但精美而复杂的结构、跌宕有致的情节设定以及个性强烈、字斟句酌的行文风格不但让它成为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佳作,也是小说写作的完美样本,并于1934、1957及2006年三度被改编成电影。小说的环境已是近百年之前,但今天读来,人物与场景似在眼前一般清晰生动,其深刻的人生洞察和悲悯的基调依然感人,正说明毛姆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无愧于世界最畅销英语作家的名分。

于大卫2016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