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2/2页)

“我不知道。”她说。

他嘿嘿笑了几声,让凯蒂不寒而栗。

“有点儿尴尬,对吧?”

这回答符合他的个性,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但还是让她的心往下一沉。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对她来说实言相告是经过多少思想斗争(与此同时她领悟到这么做也并非困难,不如说是不可避免的),是否为此对她表示嘉许。她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像锤子一般在她脑中敲击、回响,现在已经无法收回来了。她从包里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两人都没再说话。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只虹吸水瓶,他为她倒了一杯水,端给她喝的时候为她托着杯子。她注意到他的手瘦得不成样子,原来是那样好看的一双手,纤细修长,现在简直成了皮包骨,还微微颤抖着。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手却出卖了他。

“别介意我哭,”她说,“其实没什么,只不过我控制不住,眼泪就这么流出来了。”她喝完水,他把杯子放回去,坐到一把椅子上,点了一支烟,轻轻叹了口气。她听过几次这样的叹息,每次都让她一阵揪心。现在看着他,看他茫然地凝视着窗外,她吃惊自己竟没注意到几周来他已变得那么瘦:太阳穴凹陷下去,脸上的骨头都显了出来。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就像穿着别人的大号衣服;皮肤灰白如纸,隐隐透着绿色。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工作辛苦,睡得太少,什么也不吃。她自己悲苦无告,烦恼不已,却也分出心思怜悯起他来。想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觉得这太残忍了。

他把手放在额头,像是头疼,不禁让她想到他的脑中也在疯狂地敲击着那句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郁郁寡欢、冷漠而害羞的男人对那些幼儿会有一种天然的感情,这实在有些奇怪。大多数男人甚至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太在乎,但修女们不止一次说起过他的事,她们既感动又觉得有趣。如果他对那些滑稽可笑的中国幼童都能这样体贴,对自己的孩子又会如何呢?凯蒂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哭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表。

“恐怕我得回城里去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没事吧?”

“哦,没事,不用为我操心。”

“我想你晚上最好不要等我了。我也许很晚才能回来,会去俞上校那儿弄点儿东西吃。”

“好吧。”

他站起身。

“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什么都不做。别做任何事情,你最好放松些。我走以前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谢谢。我会很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不决,随后,他突然拿起帽子,没再看她便径直走出了房间。她听见他穿过居住区的脚步声,感到一种可怕的孤独。现在没必要再约束自己了,她放开感情的闸门,任由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