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可怕恶魔(第2/2页)

我的恐惧还有自己个人的原因。因为在那时——换言之,大约在涅恰耶夫谋杀案以及《群魔》出版一百年之后——土耳其的罗伯特高等学院[2]也发生了类似的罪案。有一个革命组织(当时我的许多同学属于该组织)相信他们中有个成员是叛徒(这是由于一个聪明、魔鬼般的“英雄”的鼓动所致,而此人自己却立即消失在迷雾中);某天夜晚,他们用粗棒猛击“叛徒”的头部,致其死亡,随后把他的尸体塞入行李箱。这些人在带着箱子乘划艇横渡博斯普鲁斯海峡时被抓获。驱使他们这么做,让他们心甘情愿走到谋杀这一步的就是这样的想法,即“最危险的敌人就是你最亲近的那个人,就是最先离开的那个人”,这也是我最先在《群魔》里读到过的内容,因此内心深处对此有着真实的感受。多年以后,我问一位朋友是否读过《群魔》,他曾经是该组织的成员,且他们不知不觉地模仿了小说的情节。事实却是,他对这小说毫无兴趣。

尽管《群魔》充满了恐惧和暴力,它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引人入胜、最滑稽的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高超的讽刺家,尤其擅长表现枝节频生的场景。他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描绘了一幅尖锐的漫画去讽刺屠格涅夫。在现实生活中,他对屠格涅夫也是爱恨交加。因为屠格涅夫让他非常恼火:这位富裕的地主,赞成虚无主义和西化主义,而且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他还轻视俄国文化。从某种程度上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用创作《群魔》这部小说的方式,来与《父与子》(Fathers and Sons)抗争。

不过,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左翼自由主义者和西化主义者感到气恼,但内心深处却能理解他们,还不时满怀深情地谈论他们。他描写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下场,描写此人见到了长久以来梦想中的那种俄国农民,其笔调如此真挚,带有抒情色彩,甚至连看书过程中一直嘲笑此人虚伪的读者,都情不自禁地羡慕起他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此告别了那个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全部否定的西化革命知识分子,并从此得以在安宁中专意享受他自己的激情、错误和虚荣。

我一直认为,《群魔》这本书揭露了激进知识分子想对我们掩盖的可耻秘密。这些人远离中心,生活在欧洲边缘,与自己的西化梦想格格不入,并因自己对上帝的怀疑而饱受折磨。

[1]谢尔盖·涅恰耶夫(1847—1882),俄国无政府主义和政治恐怖主义者。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沙皇政府追捕而逃亡国外,假冒根本不存在的“俄国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与俄国无政府主义领袖巴枯宁会面,和巴枯宁一起以根本不存在的“世界革命联盟”名义出版了《革命问题方法》和《革命原则》等文件。1869年8月返回俄国,在莫斯科组织了有莫斯科大学和彼得罗夫-拉祖莫夫农业经济学院大学生参加的密谋组织“人民惩治会”。“五人小组”成员、大学生伊万诺夫不愿意接受涅恰耶夫的领导和欺骗,被涅恰耶夫伙同其他人骗到一个花园,开枪将其射杀。事情败露后,涅恰耶夫立即逃往国外,其余参与暗杀的人均被捕。小说《群魔》的故事背景就取材于此。

[2]1863年建校,现更名为博斯普鲁斯海峡大学,位于伊斯坦布尔,土耳其著名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