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1. 觉醒?(第2/4页)

“我读了您的诗。读完您的诗,再想到在出版社见到的您,我明白您是一个不幸福的人。一个才气横溢,然而不幸福的诗人……您似乎具备了一个好诗人应该具备的所有东西,但是您身上还是缺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理想!您的生活里没有理想!”

穆希廷想“理想?”他想这个单词让自己联想到了什么,“齐亚•古卡尔普[2]……一些老的泛突厥主义的诗歌……上中学的表弟的课文……连虚伪都不会掩盖的一些愚蠢作家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都是些可笑的东西……”

马西尔•阿勒泰勒问:“您是否想过自己是一个突厥人?”

穆希廷笑了。随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失敬了。穆希廷想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但他没能那么做。稍微想了一会儿,他说:“我要再喝一杯酒!”

他招呼了服务生。因为每次来他都只要一杯酒和一碟埃及豆的,所以服务生对他的这个要求感到了惊讶。

“您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突厥人?”男人又问了一遍。这次他的态度是认真和严肃的,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对你的评判将取决于你的回答!根据你的回答,就像刚才那样,我可以夸赞你,也可以鄙视你!”

穆希廷既想给他一个令他心烦的回答,又不想说出会导致他愤然离去的话,但他什么也没说。最后他说:“我想过,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马西尔•阿勒泰勒悲伤但又宽恕地说:“我知道您会这么想!”他又摆出一副见多识广、宽容的老者的姿态,“但是您不幸福的根源也在于此。因为您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自己是个突厥人,但您是一个突厥人,我认识您的父亲。这很重要。这就是您应该为之奋斗的理想!”他把食指戳到了桌上。

穆希廷看了看男人那胖胖的手指所指的地方。然后他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那张和蔼、宽容和可笑的脸,他明白自己不会对这个人生气,最多也就是鄙视。但这种鄙视在他对这个人抱有的亲近感旁边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这个人读过自己的诗歌、以被嘲笑的代价专门跑来跟自己说这些话。他想:“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图兰主义[3]者!”穆希廷在对图兰主义、民族主义的鄙视和对这个男人似乎抱有的亲近感之间徘徊。

马西尔•阿勒泰勒说:“您坐在这里,过着不幸福的生活,用酒精来麻醉您自己。因为您的生活里没有一个理想。生活里您依赖什么?宗教吗?不是!您的家庭吗?不是!工程师职业吗?不是!”他每次都扳着一个手指问着,每次又都看着穆希廷茫然的眼神说出答案:“一个女孩吗?不是!玩乐吗?不是!像您的某些同龄人那样热衷于改革吗?也不是!那么是诗歌吗?是的,对此您无法说不是,但是如果没有其他的那些东西,诗歌又有什么价值呢?您鄙视其他的那些东西也许是对的,但有一样东西很重要,那就是您是一个突厥人!”他的手指又戳到了桌面上。

穆希廷仍然看了一眼那根胖胖的手指。然后他想:“那么他要我做什么?他大概是想把我引上一条正道,想让我接受他的信仰……他在这个酒吧里看见了我,他可怜我,所以跑来和我说这些。也就是说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可怜的人!”

“做一个突厥人!您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做一个突厥人,为所有突厥人共同的理想而奋斗。融入到社会里,融入到所有的同种族人中去,为了他们的幸福忘掉我们自己……您只相信诗歌和您自己,而您所喜欢的诗歌,从您的书里我知道,是那些欧洲人写的丑陋的东西……波德莱尔是吧?一个腐朽、瘾君子法国人!但您是一个突厥人。您知道法国人在哈塔伊对我们的同种族人干了什么吗?”他突然很激动,愤怒得几乎是在吼道:“法国人在哈塔伊压迫我们的同族人。而您却在仿效法国诗人,白白荒废您的才能。啊!突厥民族!啊!我的民族何时才能觉醒?”

穆希廷突然担忧起来。刚才他还准备告诉那男人自己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他现在很难那么做了。为了讨他的欢心穆希廷做出了一副害臊和内疚的样子。穆希廷想说一些平息他愤怒的话,但又怕给他一个自己在嘲讽他的印象。

喝完第二杯酒他嘟囔道:“是的,也许您是对的。我的状态不好。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马西尔•阿勒泰勒什么也没说。他大概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激动。一阵沉默开始了。

穆希廷想:“他有一个信念。不管这个信念是多么的荒唐和错误,在这样一个有信念的人面前我注定是丑陋的。”可是,这种信念和这个男人的愤怒在他看来又是如此的荒唐和空洞,他气愤地想:“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有什么可以激动的?”他想了想发生在哈塔伊的事情。他从报上得知,那里要举行一次选举,选举前发生了一些事件。如果报道准确的话,那里的土耳其人在受压迫。他想:“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但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卑劣。他想到了妓院、红色的灯泡和女人。他觉得自己抬高孤独、夸大不幸的做法很肤浅也很丑陋。他突然想起在报上看到的消息,他嘟囔道:“有些地方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