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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份《自由报》。”

我拿上报纸走了。那边有把长凳,我旁若无人地坐了上去,一边吃着吐司一边看着报纸。

我先看了看昨天有几个人被杀了。卡尔斯,伊兹密尔,安塔利亚,安卡拉巴尔加特……我跳过伊斯坦布尔,把它留到了最后。我们死了十二个,他们死了十六个,接下来我看了看伊斯坦布尔地区,没有,伊兹密特连提都没提到,接着我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真正害怕的地方,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受伤的人当中没有倪尔君·达尔文奥鲁。我又全部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也许这报上没有吧我想。于是我又去买了份《民族报》,可这上面受伤的人当中也没有倪尔君·达尔文奥鲁。他们在报纸上登出了伤者的名字,却没有登出来是谁伤害了他们。没关系,要是想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的话,我早就去卖淫或是去当足球运动员了。

过了会儿,我一边愣着神,一边将报纸叠起来,进了车站,朝售票窗口走去。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一张去于斯屈达尔的票,”我说。

“火车不到于斯屈达尔!”愚蠢的售票员说道,“终点站哈依达尔帕夏。”

“我知道,”我说,“那就给我拿张到哈依达尔帕夏的票吧。”

他还是没给我拿票,该死的,这回他问道:

“全票吗,还是学生票?”

“我已经不是学生了!”我说,“我叫伊卜拉欣·谢奈尔。”

“你叫什么和我有啥关系!”他说。不过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之后,他可能有点害怕,闭上嘴把票递了出来。

我生气了。我谁也不怕。我出去看了看铁路那头有没有过往的人。我刚刚坐过的长椅已经被别的机灵鬼给坐上了。我要过去把他给弄起来,告诉他刚刚我还坐在这儿呢。不过没必要这么做,否则的话所有等火车的人会联合起来,把矛头指向你的。我四处找了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突然我紧张了起来,因为宪兵正在看着我。

“老乡,有表吗?”一个宪兵向我问道。

“我吗?”我说,“有。”

“几点了?”

“时间吗?八点过五分。”我说。

他们没说什么,聊着天就走了。我继续找着坐的地方,坐哪儿呢?那儿好像有张空椅子,我走过去坐了下来。然后和早上赶去上班的人一样点了根烟,打开报纸,认真地看起来。看完国内新闻之后,我就像个有老婆、有孩子、有责任感的重要人物似的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国际新闻。勃涅日列夫和卡特要是已经私下达成协议分裂土耳其的话,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正当我猜想着教皇可能是他们派到土耳其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到我旁边,吓了我一跳。

我举着报纸,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看着坐到我身边的人。他的手指很粗,皱皱巴巴却硕大无比的双手正疲惫地放在裤子上,他的裤子比我的要旧。我还朝他的脸上瞅了瞅,我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上了年纪,被工作榨干了的可怜的工人。就算过几年你不死,能熬到退休的话,你这辈子也基本上算是白过了,可他看上去毫无怨言,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对面等车的人们,愉快地看着。那么,难道他在想些什么吗,也许他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他们,所有在车站里等车的人也许都在和我演戏呢。我害怕了。不过老工人突然打了个哈欠,这下子我明白了,原来他是个笨蛋。我怕什么,要让他们都怕我。这么一想,让我舒服了许多。

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也许他还认识我的父亲呢,我父亲去过很多地方,没错,我就是那个卖彩票的瘸子的儿子,我现在要去伊斯坦布尔,去于斯屈达尔,我甚至可以把人们是怎么看倪尔君、怎么看我们那帮伙计以及是怎么看我的都告诉他,可你瞧,现在我手里的报纸上没有登出来,你知道吗,有时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想愚弄我们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做出某件事情,戳穿这个骗局,没错,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我知道我会让你们都大吃一惊的,你明白吗?那时我手里的报纸上也会登出来的,那时,坐在这儿等火车、每天早上因为有事可干而觉得很幸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这些笨蛋们也会明白的,他们会大吃一惊,甚至会怕我,他们会问自己,难道过去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吗?难道我们都白活了吗,难道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吗?等到那一天,不仅报纸,就连电视也会开始谈论我,他们会明白的,你们都会明白的。

我想得太投入了。火车就要来了,我不慌不忙地叠起报纸,慢慢站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满是法鲁克笔迹的历史笔记本,我看了几页!都是些胡说八道!历史是写给奴隶们看的,小说是写给麻木的人们看的,童话是写给愚蠢的孩子们看的,历史是给那些笨蛋、那些可怜虫、那些胆小鬼们写的!我没有撕掉笔记本,而是把它扔到了椅子旁边的垃圾堆里。然后,我就和那些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假思索的人们一样,和大家一样,不假思索地把烟头扔到了地上,和你们一样不假思索地用脚踩灭了烟头。车厢门打开了,里面成百上千个脑袋在看着我。他们早上赶去上班,晚上下班回家,早上赶去上班,晚上下班回家,这样日复一日的,可怜的家伙们,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会知道的,我会教他们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要和早上赶去上班的你们一样,和你们大家一样,登上这拥挤的火车,挤到你们中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