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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能睡着吗?”

她就像个躺在床上逼着大人给自己讲故事的小姑娘似的微微一笑。我觉得给她读点历史故事可能会有点作用,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上的房间,可我的历史笔记本不在包里。我气喘吁吁地翻着抽屉、柜子和盒子,后来我把其他的房间也给搜了一遍,就连奶奶的房间我也进去看了,可怎么都找不见那该死的笔记本。我好好地想了想。想起来了,昨天傍晚和倪尔君一起欣赏完雨之后我醉醺醺的,可能把笔记本忘在车后座上了。可车上也没有。正当我准备上楼再找一遍的时候,我发现倪尔君已经睡着了。我停下来,看着她,她的脸就像一张白色的面具,上面给涂上了红色和紫色的颜料,微张的嘴露着一道黑色的缝隙,就像是雕像上的空洞,让人产生期待和恐惧。见雷吉普走了过来,我便心怀愧疚地去了花园。我躺到躺椅上,倪尔君整个礼拜都坐在这儿看书,我就这样躺在那儿。

大学走廊、城市交通、短袖衬衫、闷热的夏天、阴沉的天气里可以吃的食物、词语,我想着这些东西。家里关好的水龙头滴着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书本的味道,金属冰箱里一块麦淇淋已经变得发白、发硬了,它还要无限地等下去。空房间,也还要继续空下去!我想喝酒、睡觉。唉,这件事落到了我们当中最好的人身上!我站起身来,又悄悄地进了房间,欣赏着睡着了的伤员。雷吉普走过来。

“您把她送到医院去吧,法鲁克先生!”他说。

“我们还是别把她给弄醒了!”我说。

“不把她弄醒吗?”

他耸了耸肩膀,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了厨房。而我则又去了园子,和笼子里的笨鸡待在一起。过了很久,麦廷来了,他可能刚睡醒,可他的两眼并不惺忪,而是充满了关切。他说,倪尔君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他把倪尔君告诉他的又对我讲了一遍,中间夹杂着也讲了他自己的遭遇:昨天晚上被他们抢走的一万两千里拉,车子是怎么坏的,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大雨。当我问到那么晚他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干吗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于是我问他:

“我有本笔记本,可能落在车上了,你看到了吗?现在我找不到了。”

“我没看见!”

接着他便问我怎么把车给发动起来然后送去修的,我告诉他我和雷吉普推了会儿之后车子马上就发动起来了,可他却不相信,还专门跑过去问了问雷吉普,当听到雷吉普和我说的一模一样时,他便骂起娘来,仿佛今天遭遇不幸的不是倪尔君而是他似的。我拼命地不去想这件事,可麦廷还是问了我:有人报警吗?我说没有。麦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像是在唾弃大家的麻木不仁,后来他像是忘掉了我们的存在似的,表情显得更加痛苦。我走进屋里,见倪尔君已经醒了,便对她说她得去医院,搞不好会内出血的。出于责任感,我隐晦地提到了死亡,她没有觉得害怕,可我想让她害怕,没错,让她提出去医院,可她还是没说。

“我现在不想去,”她说,“吃完饭再说吧。”

吃饭时我舒舒服服地喝了一顿,因为奶奶没有下楼。雷吉普总是想让大家都感到愧疚,可我却偏偏装作没察觉出来。看到雷吉普的举动,我觉得最愧疚的便是他了:他可能是因为愧疚才觉得不幸福,又因为不幸福才觉得愧疚的吧。可也不完全是这样。仿佛我们都在外面,我们自己也知道,可我们需要置身其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们却不知道。而天知道现在在哪儿的他,哈桑,在里面,可我们却在指责他,同情他。快吃完饭的时候,我甚至都有这种让人发疯的想法:要是倪尔君没有说他“法西斯”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我肯定是喝多了。之后,莫名其妙的,这样的画面又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新闻,在海峡的某个地方,可能是塔拉布亚的一辆带有折叠顶篷的公共汽车,在半夜连同车内的乘客一同坠入海中。而我,此刻,仿佛就在那辆车的里面,也坠入了海底,车里的灯依然亮着,大家都在紧张地望着窗外,窗外充满了死神的气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个美丽动人的女人一样吸引着大家,我们在等待着。

吃完饭以后,我又问了倪尔君一次去不去医院,她说不去。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打开艾弗里亚·切莱比的书。读着读着,我便睡着了。

三个小时后,我醒了。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我怎么也起不了床,就像是有头无形的大象压着我的四肢,把我按在床上似的。只要我想的话,闭上眼睛我就可以再度睡着,可我不想,硬是逼着自己起了床。我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站了会儿,然后喃喃自语道:被称为时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所等待的办法又是什么?快五点了,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