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奥斯曼大师就是我(第2/7页)

“我挚爱的大师,我的阁下,这真是太巧了,”黑说,“我也非常喜爱《霍斯陆与席琳》的这个场景。”

“这些并不是寓言,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我说,“听着,那位细密画家并非把君王的美丽女儿画成席琳,而是画成了一位弹乌德琴和准备餐桌的侍女,因为那是他当时正在描绘的人物。结果,站在旁边的绝色女伶夺走了美貌席琳的光彩,因而破坏了整幅画的平衡。在画中看见自己的女儿后,君王就要找出画她的天才细密画家。然而,这位机巧的细密画家,因为害怕君王的怒火,舍弃了自己的风格,转而采用一种新技巧来描绘侍女和席琳,借此隐藏自己的身份。因为,同一幅画中还包括了其他许多细密画家的熟练笔触。”

“君王最后如何找出了这位画他女儿的细密画家?”

“从耳朵!”

“谁的耳朵?女儿的还是肖像的耳朵?”

“事实上,都不是。凭着直觉,首先他摊开自己所有细密画家绘制的书本、书页与插图,审视其中所有的耳朵。他重新看清一件多年以前就已知晓的事实:无论才华高低,每一位细密画家所画的耳朵,风格都不同。无论他们描绘的面孔是谁,属于苏丹、孩童、士兵,或者甚至,真主宽恕,是我们崇高先知半掩的面孔,或者甚至,真主再次宽恕,是魔鬼的脸,这些都不重要。每一位细密画家在画每一个人物时,总会用同样的方式画耳朵,它就好像一个秘密签名。”

“为什么?”

“当大师们画一张脸时,他们会致力于追求脸部的极致美善,着重形式样板的原则,强调人物的表情,或者注意它是否应该神似某个真实人物。不过当画耳朵的时候,他们非但不会从别人那里偷取,模仿样板,更不会观察一只真的耳朵。对于耳朵,他们不思考,不重视,甚至不会停下来想想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只是任凭记忆引领自己的画笔。”

“可是,伟大的画师们不也是凭借记忆创造出他们的经典作品,甚至不需要看见真的马匹、树或人吗?”黑说。

“没错,”我说,“然而那些记忆来自于多年的思考、冥想与自省。花了一辈子时间看过无数真实或绘画中的马匹后,他们知道眼前最后一匹有血有肉的马,将只会玷污保存在他们心中的完美马匹形象。一匹马被一位细密画师画了千万遍之后,终将接近真主眼中的形象[2],经验丰富的艺术家深知这一点。他不假思索凭着经验画出来的马,其实充满了画家的才华、努力和见识,如此产生的一匹马,才最为接近安拉的马。不过,在一只手尚未累积任何知识之前,在艺术家没有深思熟虑其所作所为之前,或者在不曾仔细观察君王女儿的耳朵之前,画家随手画下的耳朵,都只是某种瑕疵。正因为它是一个瑕疵或缺陷,所以会因细密画家而异。也就是说,它等于一种签名。”

一阵骚动打断了我们。侍卫队长的手下把他们从细密画家和书法家居处搜集到的书页,拿进了老旧的画室。

“更何况,耳朵的确是人类的缺陷。”我说,希望黑会微笑,“人人皆有,但人人皆异:它是丑陋的完美表征。”

“故事里,因为独特的耳朵绘画风格而被逮捕的细密画家,最后怎么了?”

我忍住没说“他被刺瞎了”,以免黑更加沮丧。相反,我回答:“他娶了君王的女儿。而且从此以后,许多拥有书本绘画工匠坊的大汗、君王及苏丹,都学会了这种辨认细密画家的方法,并称之为‘侍女法’。不仅如此,他们刻意保密,以便日后如果有哪一位细密画家,画出了不敬的人物或隐含犯罪的图案却否认时,可以很快查出谁该负起这一责任。想发掘这些小小的犯罪,必须搜寻无关乎图画重点的各种琐碎、不经思索、重复出现的细节,这些细节可以是耳朵、手、草、树叶,或者甚至马的鬃毛、腿或蹄。但要留意,若插画家已经警觉图画的细节中含有自己的秘密签名,这个方法就不适用了。举例来说,胡须行不通,因为许多画家早已晓得胡须可以被自由地绘画,成为某种签名。不过眉毛就有可能:没有人会特别留意。现在,我们来瞧瞧,究竟哪些年轻画师在已故姨父的插画上留下了笔墨痕迹。”

于是,我们拿出两本手抄绘本的书页互相比较。这两本书,其中一本秘密进行,另一本公开编辑,两者各讲述不同的故事与题材,并以两种迥异的风格绘画。一本是已故姨父的书;另一本则是由我监制的庆典叙事诗,描述王子的割礼仪式。黑和我认真观察,目光跟随我手里的放大镜四处移动:

一、打开庆典叙事诗,我们首先注意到了一张狐狸毛皮张开的嘴。皮货工匠队伍中一位身穿红长衫配紫腰带的大师,捧着这张狐皮,与队伍一起行经坐在特制包厢观看游行的苏丹陛下面前。毫无疑问,狐狸嘴里颗颗分明的牙齿,与姨父的“撒旦”肖像的牙齿,皆出于橄榄之手。那恐怖的撒旦,半人半兽的邪恶怪物,显然来自撒马尔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