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的名字叫黑(第2/3页)

稍后,他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些被法兰克艺术家如同儿戏般骄傲把玩的技巧,不仅可以为崇高的苏丹陛下增加魔力,更可以成为服务于宗教的一股力量,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受其左右。

我姨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兴起了制作一本手抄绘本的念头,书中将收入苏丹陛下及其所有代表人物的画像。从威尼斯回到伊斯坦布尔后,我姨父向苏丹陛下提出,应该以法兰克的风格为苏丹陛下绘制一幅肖像,并说这将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然而崇高的苏丹陛下一开始是表示反对的。

“故事才是关键,”智慧而荣耀的苏丹陛下说,“一幅美丽的插画优雅地补足了故事内容。当我努力想像一幅不附属于故事的绘画的时候,我感觉这幅画最终将会变成一个偶像。既然我们无法相信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将自然而然地开始相信图画本身。这就如同我们的先知之前克尔白的偶像崇拜。[6]若图画不属于某故事的场景,那么你准备如何描绘,举例而言,这朵丁香花,抑或那个目中无人的侏儒?”

“我将展现丁香花的美与独特。”

“如此说来,在你的场景构图中,你准备把花朵放在书页的正中央吗?”

“我感到恐惧,”我姨父对我说,“一时间惊慌失措,明白了苏丹陛下的想法会把我带向何方。”

我感觉到让我的姨父充满恐慌的,是那种认为也可以把某种并非由真主安排的物品放置在书页中央——也就是世界中央——的想法。

“或者,”苏丹陛下说,“你会想把一幅中央画着侏儒的图画挂在墙上。”这正是我姨父所害怕的,也正如我所猜想到的。“然而这幅画不能挂在墙上。因为不管我们以什么样的目的把图画挂到墙上,些许时日后,我们将会开始崇拜它[7]。除非我和那些异教徒一样——上天不允——相信先知耶稣同时也是真主安拉[8],那么我也会相信真主可以被世人所见,甚至,他还可以以人的形象现身,我也才可能接受一幅人的画像,并把它挂上墙。你也知道的,最终,我们都将于不知不觉中开始崇拜挂在墙上的每一幅图画,对不对?”

我姨父对我说:“我非常了解这一点,也正因为我了解,所以惧怕我们两人正在想的事情。”

“基于这个理由,”苏丹陛下作结论道,“我绝不允许把我的肖像挂在墙上。”

“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我的姨父悄声说,带着邪恶的窃笑。

现在轮到我恐惧了。

“话虽如此,我的确期望用法兰克大师的风格来画一幅我的肖像。”苏丹陛下继续说道,“这张肖像,必须隐藏在一本书的书页中。究竟它是什么样的一本书,由你负责告诉我。”

“在惊惧与讶异中,我仔细地想了一阵子,”我的姨父说,比之前更为邪恶地对我笑了笑,我几乎要相信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崇高的苏丹陛下命令我立刻开始这本书的编纂。我高兴得头都晕了。陛下补充说,这本书将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威尼斯总督,届时会再派我前去拜访。等书本完成后,它将在伊斯兰教历第一千年时,象征伊斯兰哈里发——崇高的苏丹陛下——的征服力量。他要求我秘密地进行书本的制作,主要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想和威尼斯人和睦相处,同时也为了避免引起画坊中的妒忌。满怀得意中,我也就秘密地开始让人绘制我所要的图画了。”

[1]在《圣经》中使徒彼得显灵,治好瘸腿病人之后,信者越发增添“甚至有人将病人抬到街上,放在床上或褥子上,指望彼得过来的时候,或者得他的影儿照在什么人身人。”(《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5章第15节经文。)

[2]伊斯玛仪王,伊斯玛仪一世,伊朗萨法维王朝开国君主,1502—1524年在位。或伊斯玛仪二世,伊朗萨法维王朝国王,在位时间为1576—1577年。古波斯一般指伊朗伊斯兰化之前。

[3]霍斯陆与席琳的故事发生在伊朗伊斯兰化前的萨珊王朝时期(224—651)。

[4]在哲学思想上,欧洲绘画艺术与细密画艺术完全对立,欧洲绘画以人的视角立场为本,画的是人的肉眼所见的事物,是局限性的;细密画以神的视角立场为本,画的是神眼中的景象,是全知式的。欧洲绘画着重人、物的个体特征,并且以透视法将这种个性特征描绘得十分逼真。在维护正统的细密画家看来,把绘画从真主的崇高视角降为普通人肉眼的视角,这是对绘画艺术的亵渎,而突出个性特征的透视法更是对真主的亵渎。普通人肉眼的视角使画家脱离了苏非神秘主义所宣扬的“人主合一”的状态,使画家与真主成为二元,将画家置于僭越者的地位,那是大逆不道,而透视法将被画的人、物置于人视觉的中心点上,使人陷入个人崇拜和偶像崇拜中,是对真主独一性的挑战,是一种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