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宾博快餐店 千万别让人亏待你(第2/3页)

每晚把快餐店交给老板后,麦夫鲁特就一溜烟地跑回家,一边慢慢地喝拉伊哈放在他面前的一碗小豆汤或是酸奶蔬菜汤,一边用余光瞄着电视,他在店里一整天也是这么看电视的。员工在快餐店可以随便吃吐司和烤肉三明治,因此麦夫鲁特不会饿着肚子回家,也不会太看重家里的饭菜。他边喝汤,边兴致勃勃地看法特玛的教科书,看她用纤小漂亮的字体写在白纸(麦夫鲁特上学时,作业本的纸张是黄色的草浆纸)作业本上的字母、数字和句子。还是像往常那样,每晚新闻一结束,他就出去叫卖钵扎,直到十一点或十一点半才回家。

有了当经理的收入,他既不用强迫自己“让我再多卖一点钵扎”,也不用为了在金角湾对岸的老街区里寻找新顾客,而去野狗冲他龇牙咧嘴狂吠的偏僻小巷。夏天的一个夜晚,他曾推着冰激凌车去拜访过先生阁下和他的学生们。他从他们那里拿来一个上面放着细腰茶杯的托盘,在下面的冰激凌车上,往杯里装上冰激凌后,只要感到聊天的需求,就跑上去敲门。天冷后他又借口送钵扎继续了这样的拜访。为了强调他的拜访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交谈,每三次拜访中有一次他都不收冰激凌或钵扎的钱。另外一个访客将此形容为“送给托钵僧修道院的礼物”,先生阁下的讲话被称作“交谈”。

距第一次拜访近一年后,麦夫鲁特才知道,为教学生旧体字和书法而开设私教课的先生阁下的家,同时也是一小群仰慕他的穆斯林聚集的一个托钵僧修道院。他那么晚才搞清楚的原因,一是进出单元房的人全都保守秘密,并且悄无声息;二是他自己也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他很喜欢待在那里,即便每周四先生阁下只给他五六分钟时间来倾听他的烦恼并和他交谈,他也心满意足了,因此他回避一切可能破坏这种幸福的事情。麦夫鲁特从一个访客那里得知,先生阁下和所有找上门的人交谈,他长期举办一个由二十五到三十人参加的“周二交谈”,那人邀请了麦夫鲁特,但他没去。

当他陷入招惹上一件违法事情的恐惧时,“如果他们是干坏事的坏人,怎么还会在墙上挂巨幅的阿塔图尔克画像呢!”有时他就这么想着来安慰自己。但不久他就明白了,墙上的阿塔图尔克画像,就像高中时他和费尔哈特经常出入的共产党机关入口处的戴黑毡帽的阿塔图尔克画像一样,挂在那里,是为了哪天赶上警察突袭,能够说,“搞错了吧,我们热爱阿塔图尔克!”唯一不同的是,尽管共产党人对阿塔图尔克坚信不疑,却不停地对他说三道四(麦夫鲁特非常厌恶这些丑恶的言论);教徒们尽管根本不相信阿塔图尔克,却从来不发表对他不利的言论。麦夫鲁特选择后者,也不被一些大学生粗野刻薄的言论所蒙骗。他们说:“阿塔图尔克推行的西化文字改革,终结了我们拥有五百年历史的书法艺术。”

麦夫鲁特觉得那些大学生不够严肃,为了引起先生阁下的注意、赢得他的好感,他们溜须拍马,但一走出那个房间就开始说长道短和谈论电视节目。麦夫鲁特没在那里的任何一个房间里看见电视,他也将此看作是一个证据,证明那里在做一些国家不喜欢的危险事情,有时他感到害怕。哪天又发生军事政变,共产党人、库尔德人和教徒们被逮捕时,进出修道院的人可能也会遇到麻烦。但是,先生阁下一次也没跟他说过任何能够被看作是政治宣传或是暗示的话语。

拉伊哈:麦夫鲁特当上经理、法特玛上学后,我有更多时间做手工活了。我做手工活,不用再带着如何挨到月底的焦虑,而是因为我想做,也喜欢挣一点小钱。有时他们给我们一页杂志、一张图片,告诉我们窗帘的哪个角落要绣什么……有时他们只说,“你们自己决定。”碰到这种情况,有时我嘴里嘟囔着“我做什么,绣什么呢”,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着窗帘的一角。有时,我的脑海里会闪现出刺绣、标记、花朵、六边形的云朵、在田野里奔跑的羚羊。那时,窗帘、枕套、被套、桌布、口布,无论我找到什么,我就在上面不停地绣。

“停一停,拉伊哈,喘口气,你又太投入了。”有时雷伊罕大姐说。

每周两三次,下午两三点,拉伊哈牵着法特玛和菲夫齐耶的手,带她们去爸爸当经理的快餐店。两个女儿,除了麦夫鲁特回家当作晚饭喝汤的一个小时,几乎一整天都见不到他。早上法特玛去上学时,麦夫鲁特还没醒,夜里十一点半或十二点他回到家时,女儿们早已睡着了。其实法特玛和菲夫齐耶都希望更多地去快餐店,但爸爸绝对禁止她们独自过去,即便妈妈带她们去,也要求她们一刻也不许松开妈妈的手。其实,麦夫鲁特也禁止拉伊哈去贝伊奥卢,特别是独立大街:在独立大街上跑着穿过马路时,不仅拉伊哈,两个女儿也都觉得,她们躲避的不仅是车流,还有贝伊奥卢街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