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麦夫鲁特在另外一个角落 明天一早我就去把它要回来(第2/3页)

犹如一条连绵不绝的河流的分支,贝伊奥卢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也时常改变路线、方向和速度,人们就像改变河床的支流,开始向别的角落和路口聚集。最先来到这些新聚集点的依然是小贩,城管驱赶他们时,三明治和烤肉快餐店开张了,随后转烤肉店、兼卖香烟的报亭也开张了,小巷里的杂货店开始在门前卖起了转烤肉和冰激凌,蔬果店开始夜间营业,一些地方则开始不停地播放本土的流行音乐。麦夫鲁特发现,由于这些大大小小的变化,街上出现了许多他之前根本没注意到的合适角落。

麦夫鲁特在塔里姆哈内的一条小巷里,一个堆放建筑木材的角落和一栋废弃的希腊老房子之间,找到了一个停放三轮车的角落。有段时间,他下午就把车推进这个角落等候顾客。对面供电局大楼门口,排队等待交费、重新开启被拉掉的电闸、申请挂电表的市民,很快就发现了卖饭的小贩。正当麦夫鲁特思忖中午不去卡巴塔什而来这里能做更多生意时,头几天作为封口费白吃饭的工地门卫说“他们的老板不乐意了”,便支走了麦夫鲁特。

麦夫鲁特朝前走了两百米,来到两年前被烧毁的荣耀剧院废墟旁的一块空地。这家荣耀剧院的剧院楼,隶属于一家亚美尼亚人基金会,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木结构建筑。剧院在1987年的一个寒冷冬夜里起火了,卖钵扎的麦夫鲁特远在塔克西姆都看到了熊熊火焰,他和全城人一样跑去看了。据说以前举办西方音乐会的这个荣耀剧院,因为上演了一出揶揄教徒的话剧而被纵火的,但这一说法一直未被证实。麦夫鲁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听到“教徒”这个词的。对于那时的麦夫鲁特来说,对伊斯兰教不敬的一出话剧,当然不该被宽容,但烧毁一栋巨大的老楼也是一种过激行为。在街上挨冻期待顾客的麦夫鲁特有时想起,楼里被活活烧死的门卫的灵魂、从这古老剧院里获得过愉悦的所有人都会早早死去的不祥预言、整个塔克西姆广场和这里以前都是亚美尼亚人墓地的传言。由此他觉得没人到这个不引人注目的隐蔽角落来吃鸡肉饭也是合情合理的。他坚持了五天,随后决定去寻找另外一个角落来停放他的白色三轮车。

在塔里姆哈内、埃尔玛达的后面、下坡到道拉普代莱的小巷、哈尔比耶周围,麦夫鲁特花了很长时间为三轮车餐馆寻找一处落脚地。这些地方夜晚依然还有买钵扎的老顾客,但白天它们在麦夫鲁特的眼里却仿佛是另一番模样。为了在汽车零配件店、杂货店、小救济所、房地产中介所、沙发修理店、电器店之间更方便地行走,他有时把小车寄放在剧院废墟旁边的理发店。在卡巴塔什的时候,他想上厕所或去周围走两步时,也会把小车托付给卖贻贝的朋友或是一个熟人,但为了不错过顾客,他会马上回来。而在这里,麦夫鲁特却像逃离般地远离他的小车。他觉得这种感觉好似出自他的梦境,仿佛自己想要忘记小车,为此他感到愧疚。

一天,他在哈尔比耶的人行道上看见了前面的奈丽曼,他的心跳还是加快了,他对此感到诧异。这是一种类似在街上偶遇自己年轻时代的令人惊讶的感觉。更何况女人突然转身看橱窗时,麦夫鲁特立刻发现她不是奈丽曼。同时,最近几天在哈尔比耶,当他走在旅行社对面时,他意识到,奈丽曼还存留在脑海里的一角。有那么一会儿,在记忆的薄雾里,他的眼前浮现出十五年前仍然幻想着拿高中文凭的那些日子:那时更加空旷的伊斯坦布尔街道;独自在家手淫时感到的愉悦;因为满心孤独而产生的深思;秋季落满栗树和枫树叶的大街;怜爱地对待麦夫鲁特这个善良的卖酸奶孩子的老顾客……现在他一点也不记得,在他经历所有这一切时,曾经在心里和胃里感到的孤独和忧伤。因此他真诚地想到,十五年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悔,仿佛自己虚度了光阴。而事实上他和拉伊哈在一起很幸福。

回到剧院废墟时,饭车已不在那里。麦夫鲁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阴沉的冬日,天比任何时候都黑得早。他走进了早早开灯的理发店。

“城管把你的车拉走了。”理发师说,“我说他马上回来,可他们就是不听。”

小贩生涯里,麦夫鲁特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费尔哈特:麦夫鲁特的饭车在我们那里被城管没收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开始作为收费员,往来于位于塔克西姆的看似希尔顿酒店的供电局大楼,但我从未遇到过麦夫鲁特。如果我知道他把饭车停在我们那儿的小巷里,我会去找他吗?我不知道。麦夫鲁特的情书其实不是写给他的妻子,而是我的妻子的说法,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推论被提出,我也立刻觉得,必须在这个问题上澄清我的个人观点和官方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