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资本主义与传统 麦夫鲁特的安乐窝(第2/5页)

我在塔尔拉巴什的街区里稍微转了一下。1980年军事政变后,我们的市长帕夏一怒之下,就把木工场、汽车车身修理厂赶去了城外。贝伊奥卢餐馆里的那些洗碗工住的单身宿舍,也被当作坏人窝关闭了。这些街道也就这样人去楼空。于是乌拉尔他们就来这里寻找可以便宜买下以备日后盖房子的地皮,但房子的地契在希腊人手里,他们在1964年一夜间被赶去了雅典,他们只好放弃了。这里的黑社会势力比杜特泰佩的强盗更强大也更无情,五年时间里,他们让那些居无定所的人住进了这些街道,从安纳托利亚来伊斯坦布尔的穷人、库尔德人、吉卜赛人、移民就这样在这里安了家,街道也因此比我们杜特泰佩十五年前的状况还要糟糕。要想好好清理这些地方,还需要一次军事政变。

到麦夫鲁特家后,我把礼物(玩具娃娃)交给了拉伊哈。单开间凌乱不堪,看得我头都晕了:尿布、盘子、凳子、衣服、鹰嘴豆麻袋、糖袋、煤气炉、奶粉盒、漂白水瓶子、锅碗瓢盆、奶瓶、塑料桶、床、被子,全都叠挤在一起,就像在洗衣机里转动的衣物,全都变成了一个颜色。

“亲爱的麦夫鲁特,我嫂子维蒂哈说过,但我不相信,现在我亲眼看见了,你和嫂子、孩子们有这样美好的家庭幸福……这是今天最让我开心的事情。”

“维蒂哈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相信?”麦夫鲁特问道。

“看见你们这么幸福,我也想尽早结婚。”

“你为什么不相信,苏莱曼?”

拉伊哈端来了茶:“苏莱曼大哥,让你喜欢一个女孩也真不容易。”她影射道,“你坐啊。”

“其实是女孩们不喜欢我。”我说,但没坐下。

“我姐姐维蒂哈说,‘所有漂亮的姑娘都爱上了苏莱曼,但苏莱曼一个也不喜欢。’”

“维蒂哈也真了不起,帮了一点忙,然后就这么跟你们说吗?哪个漂亮的姑娘爱上我了?”

“我姐姐维蒂哈可是一片好心。”

“我知道。那个女孩跟咱们不合适,她是费内巴切的球迷。”我脱口而出。连我都对自己的机智应答感到诧异,和他们一起笑起来。

“那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呢?”

“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啊……那个人太时尚了,拉伊哈,不适合咱们。”

“苏莱曼大哥,如果你喜欢的一个标致漂亮的姑娘不戴头巾,你就不和她结婚吗?”

麦夫鲁特在房间的另外一头喊道:“拉伊哈,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话题?……”他正在看钵扎的浓稠度,“从电视上吗?”

“拉伊哈,你可千万别把我归到高傲、对女孩挑三拣四的那类人里去。我差点就答应了卡斯塔莫努人卡瑟姆的做日工的女儿。”

拉伊哈皱起眉头:“我也可以做日工。”她自豪地说,“人们自食其力,有错吗?”

“那要看我会不会允许?”麦夫鲁特说。

“其实我在家里既是日工,又是用人,还是三轮车餐馆的厨师和钵扎的调制师。”拉伊哈笑着说。她转身对麦夫鲁特说:“给我发个公证书,不然我就罢工,有法律保障的。”

“有法律保障怎样,没法律保障又怎样。国家管不了咱家的事!”麦夫鲁特抗拒地说道。

“了不起啊,拉伊哈,你知道那么多事,那也一定知道我所好奇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说。

“苏莱曼大哥,我们对萨米哈逃到哪里,跟谁私奔一无所知。你就别白费心思试探我了。另外,考尔库特大哥认定我可怜的爸爸知情而不善待他……”

“麦夫鲁特,咱们去拐角的凉亭酒馆坐下聊聊吧。”苏莱曼说。

“但千万别让麦夫鲁特喝多了,好吗?”拉伊哈说,“只要一杯酒下肚,他就会无话不说。他可不像我。”

“我很清楚该喝多少!”麦夫鲁特说。他已经不乐意了,因为妻子和苏莱曼过于亲近,而且还没有把头发好好包起来。显然,拉伊哈去杜特泰佩的次数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她熟知那里的幸福生活。出门时麦夫鲁特用一种权威的口吻说道:“今晚别泡鹰嘴豆。”

“是啊,早上我给你的饭原封不动地回来了。”拉伊哈固执地回嘴道。

走到外面,苏莱曼一开始没在他停车的地方找到车,再走两步看见后,他才两眼放光。

“别在这里停车,孩子们会偷反光镜。”麦夫鲁特说,“他们还会把福特的标志拆下来……卖给上面的零配件店,或是挂脖子上当装饰。如果是奔驰,他们就绝不会放过,立刻拆走车标。”

“大概还没有奔驰车开进过这个街区吧。”

“你可别太小看这个街区,以前这里生活着最聪明、手艺最好的希腊人、亚述人,让伊斯坦布尔生存的是手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