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牛河 不如说那双眼睛充满怜悯(第4/5页)

然后牛河将视线转向“迷雾重重的女子”。共有三张照片。棒球帽、黑边眼镜、一直遮到鼻子下面的灰色围巾。看不清五官。每张照片的光线都很弱,加上棒球帽的帽檐落下了阴影。但这位女子却与牛河在心里勾勒的青豆的形象完美地吻合。牛河捏着这三张照片,像在确认手中的扑克牌,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这只能是青豆,不可能是别人。

他叫住女服务员,打听今天的甜点是什么。女服务员回答是桃子派。牛河点了,又要了一杯咖啡。

牛河在等着桃子派送上来时对自己说,假如她不是青豆我大概永远没有机会遇上那个叫青豆的女子了

桃子派做得远比预想的要好。脆脆的薄皮里包着富含果汁的桃肉。当然,也许是罐头桃子,但作为家庭餐馆的甜点来说相当不错。牛河把桃子派吃得干干净净,喝完咖啡,心满意足地走出餐馆。顺便去超市买了三天的食品,回到房间里,再度在照相机前坐定。

一面从窗帘缝隙中监视公寓大门,一面靠着墙壁,在阳光中打了几个盹儿。但牛河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假寐时也没错过什么重大的事。天吾因为父亲的葬礼离开了东京,深绘里大概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她知道牛河在继续监视。那个“迷雾重重的女子”在大白天来访的可能性也低。她行动小心谨慎,应该在天色暗下之后才开始活动。

天色尽管已变暗,那个神秘女子却没有露面。只有平时那些熟面孔和平时一样外出,进行午后的采购、黄昏的散步,外出上班的人们带着比出门时疲惫的表情赶回家来。牛河只是用目光追逐他们的进进出出,连照相机的快门也不按。没必要再拍他们了,他的兴趣如今集中在三个人身上,此外都是无名的路人而已。为了排遣无聊,牛河用随意起的名字呼唤着他们。

“毛先生啊(此人的发型很像毛泽东),您工作一天辛苦了。”

“长耳大爷,今天暖和,最适合散步了吧?”

“没下巴大嫂,您又去买菜吗?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牛河一直监视到十一点,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决定结束一天的工作。喝着瓶装绿茶,吃了几块咸饼干,吸了一根香烟。在洗脸间刷牙时,顺便将舌头伸得长长的,照了照镜子。很久没观察过自己的舌头了,只见上面生出了厚厚的舌苔。和真正的青苔一样,带着淡淡的绿色。他在灯光下仔细检查了一下舌苔。好恶心的东西。而且它牢牢粘在整个舌头上,似乎怎么也弄不掉。长此以往,我也会变成个青苔人,牛河想。从舌头开始,浑身长出青苔来。或者像生活在沼泽地里的乌龟的壳。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让人心情黯淡。

牛河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不再思考舌头的事,关掉洗脸间的电灯,在黑暗中蠕动着身体脱去衣服钻进睡袋。将拉链拉紧,像虫子一样蜷起身子。

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想看看时间,扭过头去,闹钟却不在理当在的地方。牛河刹那间陷入混乱。他在睡觉前必定确认闹钟的位置,以便在黑暗中也能迅速辨认时间。这是多年来的习惯。怎么会没有闹钟?窗帘的缝隙中微微漏进一缕光线,照出的不过是房间一角。周围笼罩在深夜的黑暗中。

牛河觉察到心跳变得剧烈。为了将分泌的肾上腺素送往全身,心脏在拼命运动。鼻孔张开,呼吸急促。就像做了个令人兴奋、活灵活现的梦,做到一半却醒了过来那样。

但不是做梦。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枕边有人。牛河感到了他的存在。在黑暗中,一个更黑的影子浮现出来,它在俯视牛河的脸庞。脊背首先僵硬起来。在几分之一秒内,意识重新编程,他反射性地想拉开睡袋的拉链。

那个人间不容发地将手臂伸向牛河的脖颈,甚至没给他短短叫一声的时间。牛河的脖子感觉到训练有素的男人强韧的肌肉。那只手臂动作简洁,却像老虎钳一般毫不留情地勒紧他的脖子。男人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牛河在睡袋里扭动身躯,挣扎。双手揪扯尼龙内胆,两腿乱踢,企图喊出声。然而是白费力气。对方一旦在榻榻米上摆好姿势,便纹丝不动,只是缓缓加大力度。动作高效且毫不多余。随着他的动作,牛河的气管愈加受到压迫,呼吸越变越细。

在这绝望的状态中,一个疑问闪过牛河的脑际——这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房门的圆筒销子锁锁得很紧,还从内侧上了门链。窗户也关得万无一失。他是怎么进房间的呢?捣鼓门锁的话一定会发出声响,我一听到肯定就会醒来。

这家伙是个行家,牛河想。如有必要会毫不踌躇地夺人性命。并为此久经训练。是“先驱”派来的人吗?那帮家伙终于决定要处置我了?认定我是无用且有害的废物了?如果那样,可是大错特错。还差一步,我就要把青豆逼入绝境了。牛河试图喊出声向那个男人倾诉:你先听我解释!但发不出声音来。那里已经没有足以震动声带的空气,舌头也像石头般卡在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