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第3/7页)

镜子以感人的忠实复制整间房里的一切:壁炉,贴着绿色复叶条纹脏污白壁纸的墙,每一件乏人闻问的镀金家具。我真高兴看见自己没有因这段遭遇而变样!虽然我的粗呢旧西装沾了草汁,手杖也没了——掉在树林里没捡回来,但我看来有如倒映在森林水塘而非涂银的玻璃里,因为这镜子表面就像毫无波动的水面或水银,仿佛是一大团固定住的液体,被某种颠倒的重力变成这样。说到重力,又让我想起那螺贝的骇人重量,此刻狗已将螺贝放在阴阳人脚边,她手中的编织一刻不曾停,只用涂了银霜的美丽脚趾轻轻挪碰它,愁苦之情使她的脸非常女性。

“就那么小小一针!我只漏了那么小小一针!”她悲叹道,带着狂喜般的悔憾低头注视手中的织物。

“起码它没掉在外面太久。”女孩说,军乐般的声音铮然回荡;悲悯是她音乐中永不会出现的小调装饰音。“被他找到了!”

她的枪朝我比了比。阴阳人看向我,那双太大的眼睛朦胧静滞,毫无光亮。

“你知道这贝壳从哪里来的吗?”她以严肃有礼的口气问我。

我摇头。

“从‘丰饶之海’来的。你知不知道那在哪里?”

“在月亮表面。”我回答,声音在自己耳中听来粗哑无文。

“啊,”她说,“月亮,极化光芒的表面。你的答案既对也错。那是模棱两可的地方。丰饶之海是个颠倒的系统,因为那里每样东西都跟这贝壳一样死透。”

“他在树林里找到的。”女孩说。

“把它放回原处吧,安娜。”阴阳人说。她有一种纤弱但绝对的权威感。“免得造成伤害。”

女孩弯腰捡起螺贝,仔细打量镜子,朝镜中一点瞄准,似乎那在她看来是螺贝的合理标的。我看她举起手臂将螺贝抛向镜子,也看见她镜中的手臂举起螺贝抛向镜外。然后双重的螺贝抛出,房中除了棒针喀喀编织之外阒然无声,只有她将螺贝抛进镜子而她的倒影将螺贝抛出镜外。螺贝与自身倒影相遇那一瞬,立刻消失无踪。

阴阳人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侄女名叫安娜,”她对我说,“因为她往这儿往那儿都行。我自己也是,不过我并不只是单纯的回文。”

她对我诡秘一笑,动动肩膀,身上的蕾丝睡衣滑下,露出柔软苍白的乳房,乳头是深沉的粉红,带有覆盆子浆果那种齿状纹路。然后她稍稍移动胯下,露出男性的标示,粗鲁的红紫色阳具歇息着,显得凶恶野蛮。

“她,”安娜说,“往这儿往那儿都行,尽管她完全不能动。她的力量与她的无能正好对等,因为两者都是绝对的。”

但她姨低头看着自己那柔软武器,轻声说:“并不是绝对的绝对,亲爱的。能,是无能的潜能,因此是相对的。不确切,所以是中介。”

说着,她以双手前臂不甚利落地摩挲赤裸乳房——她不停编织,所以手臂无法自由移动。两人对看,大笑起来,笑声在我脑中插进恐惧的冰柱,我不知该往哪里逃。

“是这样,我们必须除去你。”阴阳人说。“你知道太多了。”

恐慌如浪潮扑来,我拔腿朝房门跑,也不管安娜手上有枪,只顾着逃。但织物困住我的脚,我再度跌倒,这次跌得更重,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动弹不得,她们再度发出残忍笑声在房里穿梭。

“哦,”安娜说,“我们不会杀你的。我们会把你送进镜子,到那贝壳去的地方,因为如今你就该在那里。”

“可是那贝壳消失了啊。”我说。

“没有。”阴阳人说。“它并没有真正消失。那贝壳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今天早上我掉了一针,就那么小小一针……那要命的贝壳就溜出了漏洞,因为那些贝壳都非常,非常重,你明白吧。它一与自己的倒影相遇,就回到原来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也是一样,等我们把你送进镜子之后。”

她的声音无比柔和,但说的却是要让我进入永恒的异离。我叫出声来。安娜转向她姨,手放在她下体,阴茎挺了起来,尺寸惊人。

“哦,阿姨,别吓他了!”她说。

然后两个怪异的女妖吃吃笑,任我畏惧又困惑,六神无主。

“这是一个对等的系统。”阴阳人说。“所以她有枪,我也有。”

她展露那昂然勃起,仿佛展示实验室里的成果。

“在我中介又凝聚的逻辑中,对等存在于象征之外。枪和阳具跟生命都有相似的关系——也就是说,一个给予生命,另一个取走生命,所以两者在本质上是相似的,否定命题重新陈述肯定命题。”

我只有愈来愈迷惑。

“那镜子世界里的男人胯下都有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