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我不是精神病患,只是你的一个忠实读者(第8/9页)

“忘掉它,”卡利普说,他很害怕电话那头的人会习惯性地滔滔不绝列举下去,“忘掉他们,忘掉这一切,别去想他们。相反,想一想最后几个微服出巡的奥斯曼苏丹。想一想贝尤鲁黑道的老传统,在杀死被害人之前先拷打他们一番,以免他们在某处私藏了黄金或秘密。想一想在全国两千五百家理发店的墙上所挂的照片,这些从《生活》、《声音》、《星期日》、《邮报》、《七天》、《影迷》、《女孩》、《评论》、《周刊》等杂志上剪下来的黑白照片——清真寺、舞者、桥梁、选美皇后、足球明星——被修染画家重新染上色彩,想一想为什么这些画家总是把天空涂成波斯蓝,用英国草皮的颜色去画我们的泥巴路?想一想你埋头翻阅过的所有土耳其字典,里面有几十万字是在描述几千种气味和来源,以及它们所混合出来的、几万种充斥于黑暗狭窄的楼梯间的味道。”

“你这个混蛋作家,你!”

“想一想,为什么土耳其人向英国购买的第一艘蒸汽船,会被命名为‘快捷’,其中有什么神秘的原因?想一想,有一位执迷于秩序和对称的左撇子书法家,对于用咖啡渣算命颇有研究,他曾把一辈子喝过的几千杯咖啡的杯底沉渣都描绘出来,用图画来表现自己的命运,后来他又加上了他美丽的书法,将其制作成一本三百页的手抄经典。”

“你再也哄骗不了我了。”

“想一想,当这座城市的花园里那些几千几万年前挖掘出来的水井,全都被填满石头与泥土,作为地基以便建造高楼大厦时,底下的蝎子、青蛙、蚱蜢、各式各样闪亮耀眼的利古里亚、弗里吉亚、罗马、拜占庭和奥斯曼金币、红宝石、钻石、十字架、写真画、禁忌的图像、书籍和文章、藏宝图,以及不知死于谁人之手的可怜被害人的头颅……”

“呵,这会儿又在讲大不里士的贤姆士是吧?尸体被丢进井里。”

“……它们支撑着上方的水泥、钢筋、所有的公寓房间、门、年老的门房、接缝处像脏指甲一样黑的拼花地板、忧戚的母亲、暴躁的父亲、关不紧的冰箱门、姐妹们、同父异母的姐妹们……”

“你是想要扮演大不里士的贤姆士吗?还是鞑迦尔?救世主?”

“……娶了同父异母妹妹的堂弟、液压电梯、电梯里的镜子……”

“够了,这些你全都写过了。”

“……孩子们发现的秘密角落、留着当嫁妆的床单、爷爷的爷爷在大马士革当总督时向一个中国商人买来的每个人都一直舍不得剪断的一匹丝绸……”

“你是在给我提供线索,对吗?”

“……想一想我们生命的最终之谜。想一想一种名为‘破迷刀’的锐利刀片,古代的刽子手用它来割下吊刑犯人的首级,放在柱台上示众。想一想那位退休的上校,他把西洋棋子重新命名,称国王为‘母亲’,王后为‘父亲’,城堡为‘叔叔’,骑士为‘姑姑’,小卒为‘胡狼’而不是‘小孩’。”

“知道吗?在你背叛了我们之后,这些年来我只见过你一次,穿着一身怪异的胡儒非装束,似乎是假扮成征服者穆罕默德。”

“想一想某个平凡的夜晚,一个男人坐在桌前,思索着波斯诗集中的奥秘和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沉浸于永恒的宁静中。想一想,除了被桌上台灯所照亮的纸张和信件外,屋里的一切全笼罩在黑暗里,所有的烟灰缸、窗帘、时钟、时间、回忆、痛苦、悲伤、欺骗、愤怒、挫败——啊,挫败!想一想,随着填字游戏中字母上下左右的移动,你陷入了一场神秘的空虚,为了逃离如此沉重的拉扯而得到自由,你急切地幻想着改名换姓。”

“听着,朋友,”电话线另一头的声音说,就事论事的语气吓了卡利普一跳。“从现在起,让我们撇开所有的幻想和游戏不谈,文字和符号也一样——那些我们早已谈过了,我们已经超越了那些东西。是的,我原本是打算设计陷害你,可是没有成功。你已经知道了,不过,让我再为你解释清楚。事实上,不但电话簿里没有你的名字,根本连军事政变也是假的,完全没这档子事!我们爱你,我们总是惦念着你,我们夫妻俩都是你的仰慕者,真正的书迷。我们的生活总是离不开你,将来也会继续如此。现在,让我们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今晚,我和艾米妮可以前去见你。我们会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会好像初次见面那样闲聊。你可以像刚才那样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没了。拜托,答应吧!相信我们,你希望怎样我都愿意做,我可以带给你任何东西。”

卡利普仔细想了想,隔了半晌后他才开口:“先给我听听看你找到了我的哪些电话号码和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