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城市的符号(第8/8页)

不一会儿,楼梯间的灯亮了起来,接着,长年担任大楼门房的以斯梅嘴里叼着烟,拿着几个垃圾筒走出来,把它们往栗树旁的一个大桶里倒。卡利普横越马路。

“嘿,哈啰,以斯梅,我来这里把这个信封交给耶拉。”

“卡利普,是你!”老人欢喜又焦虑地说,像一个在多年后遇见自己当年学生的高中校长,“可是耶拉不在这里啊。”

“我碰巧知道他在这里,不过我不打算泄露给别人知道。”卡利普说,坚定地迈进大楼,“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交代过我,把信封交给楼下的以斯梅。”

卡利普走下楼梯,穿过一如既往的煤气和回锅油臭味,进入门房的公寓。以斯梅的太太佳美儿正坐在同一张旧扶手椅里看电视,电视机就摆在从前放收音机的同一个架子上。

“佳美儿,看是谁来了。”卡利普说。

“啊,一定是……”女人说,站起来亲吻他,“你们全都不记得我们了。”

“我们怎么可能忘记你们?”

“你们常常经过这栋大楼,却没有半个人想到要进来看一看!”

“我拿这个来给耶拉!”卡利普说,指了指信封。

“是以斯梅告诉你的吗?”

“不,是耶拉自己告诉我的。”卡利普说,“我知道他在这里,但是不要跟别人说。”

“我们的嘴紧得很,对不对?”女人说,“他严格命令过我们。”

“我知道,”卡利普说,“他们现在在楼上吗?”

“我们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都在半夜我们睡觉的时候进出,我们只听见他的声音。我们替他倒垃圾,帮他送报纸。有时候报纸在门底下积了好几天,堆成一堆。”

“那我就不上楼了。”卡利普说。他假装要找地方放信封,朝屋内扫视一圈:餐桌上盖着同一块旧蓝格子油布,同样的退色窗帘遮挡窗外往来的人腿和肮脏的轮胎,此外还有缝纫篮、熨斗、果盘、煤气锅、炭火暖炉……暖炉上方的架子边缘,钉着一根钉子,卡利普看到钥匙就挂在那个老地方。

“我来替你泡杯茶,”她说,“在床边找个地方坐下来。”她一只眼睛仍盯着电视。“如梦最近在做什么?你们两个怎么还没生小孩?”

在女人忍不住紧盯不放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有点神似如梦的年轻女人。她有一头挑染过的蓬乱头发,肤色很淡,目光中含着一种孩童的冷静,如梦的脸上也看得到这种表情。她正轻松自在地往唇上涂口红。

“漂亮的女人。”卡利普轻轻地说。

“如梦比她漂亮多了。”佳美儿说,同样轻声细语。

他们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崇仰,恭敬地注视着画面中的人。卡利普利落地一把抓下钉子上的钥匙,塞进口袋,让它从写满线索的家庭作业纸边滑进袋底。女人丝毫没有察觉。

面向街道的小窗户上窗帘半掩,透过缝隙,卡利普瞥见以斯梅拿着空垃圾筒返回大楼。电梯一启动,电视上的画面顿时变成一片雾茫,卡利普便趁机告辞。他走上楼梯来到门口,一路上故意弄出很多声响。他打开门,没有跨步出去,却又重重地把门摔上。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转回楼梯间,踮脚爬上两段阶梯,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紧张。他在二三楼之间的台阶上坐下来,等待把垃圾筒放回上面几层楼的以斯梅再次搭电梯下楼。楼梯间的电灯陡然熄灭。“时间切换!”卡利普喃喃自语。小时候,这个名词总让他联想到一场乘坐时光机器的魔幻旅程。电灯再度亮了起来。趁门房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卡利普开始慢慢爬上楼梯。过去他和父母共同居住的公寓的门上,如今挂着一位律师的铜制名牌。来到祖父母公寓的入口处,他看到一位妇产科医师的招牌和一个空垃圾筒。他爬上顶楼。

耶拉的门上没有任何标示也没有名字。卡利普依例按门铃,仿佛是煤气公司派来的一位一丝不苟的收账员。当他第二次按门铃时,楼梯间的灯又熄了。门缝底下没有透出半点光影。他把手探进无底洞似的口袋里寻找钥匙,另一只手则继续又按了第三、第四次门铃。当他终于找到钥匙时,他的手指仍压在门铃上。“他们躲在里面某个房间里,”他推断,“他们面对面坐在两张扶手椅上,静悄悄地等着!”一开始他的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他弄了老半天以为钥匙不对的时候,钥匙咔哒一声滑进了定位,吻合的程度让人惊讶——像是一团混浊的记忆在剎时的清晰当中,突然醒悟到自己的老迈和这个世界的偶然性。门开了,卡利普首先注意到的是迎面而来的黑暗,接着才听到幽暗的公寓里悚然响起的电话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