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八

砍倒了韩家这棵大树以后,屯子里出现了大批的积极分子。农会扩大了。人们纷纷去找工作队,请求入农会。萧队长告诉他们去找赵主任。人们问道:

“找他能行吗?”

萧队长说:

“咋不行呢?”

赵玉林家里从早到黑不断人,老赵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老赵,我加入行吗?”花永喜问。

“去找两个介绍人吧。”赵玉林说。

“赵主任提拔提拔,给我也写上个名。”煎饼铺的掌柜的张富英对赵主任说。

“你也来参加来了?”赵主任看看他的脸说道。

“赵主任,我早就对革命有印象了。”张富英满脸带笑说。

“要不你就和杨老疙疸合计假分地了吗?”赵玉林顶上他一句。看见赵主任冷冷的脸色,张富英只好没趣地往外走,可是他又回转身来说:

“赵主任,我知过必改。日后能不能参加?”

“日后?那要看你干啥不干啥的了。”赵玉林看也没看他一眼,说完这话,办理别的一宗事去了。张富英回到家里以后,对他伙计说:

“哼!赵玉林可是掌上了印,那劲头比‘满洲国’的警察还邪乎!”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暗暗打主意,设法找人介绍入农会。

刘德山也找赵主任来了。赵玉林取笑他说:

“你也要加入?不怕韩老六抹脖子了?”

“主任挺好说玩话,谁还去怕死人呢?”刘德山含笑着说。

“要入农会,风里雨里,站岗出差,怕不怕辛苦呀?”

“站岗?我们家少的能站。”

“你呢?”

“我起小长了大骨节,腿脚不好使。再说,也到岁数了。”刘德山说,解说他的不能站岗的原因。

“那你干啥要入农会呢?”赵玉林问。

刘德山回答不出来,支支吾吾,赶紧走了。

佃富农李振江托人来说,他有八匹马,愿意“自动”献出四匹来,托人送上农会,并且请求准许他入会。

“叫他入会,决不能行。”赵玉林坚决地说,“他的马,也不要‘自动’,该斗该分,要问大伙。告诉他,如今大伙说了算,不是姓赵的我说了算。”

那人回去,把这话告诉李振江。李家从此更恨赵玉林和农工会。他一家七口,见天三顿饭,尽吃好的。处理韩老六的当天下晚,月亮还没有上来,星星被云雾遮了,院里漆黑,屋里也吹灭了灯。李振江带着他儿子,拿一块麻布,一条靶兀靶拉草绳子,走到猪圈边,放出一只白色大肥猪,李振江上去,用麻布袋子蒙住猪的嘴,不让它叫唤,他的大儿子用绳子套住四只脚,把猪放翻,爷俩抬进西下屋。李振江叫他小姑娘在大门外放哨。他屋里的和儿媳妇,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来到下屋,七手八脚的,点起豆油灯,用麻布袋子把窗户蒙住,拿起钦刀[1],没有一点点声音,不留一星星血迹地把一口猪杀了。当夜煮了一大锅,全家大小拚命吃,吃到后来,胀得小姑娘的肚子像倭瓜似的。肉吃多了,十分口渴,大家半夜里起来,一瓢一瓢地咕嘟咕嘟喝凉水。第二天,男女大小都闹肚子了,一天一宿,女的尽往屋角跑,男的都往后园奔。

他们一家子,从此也都变懒了。太阳一竿子高了,李振江还躺在炕上。他们不给马喂料,下晚也不起来添草。八匹肥马都瘦成骨架,一只小马驹没有奶吃,竟瘦死了。

赵玉林黑白不着家,照顾不到家里的事了。有一天下晚,他回来早些,他屋里的说:

“柴火没有了。”

第二天,赵玉林叫郭全海去办会上的事情,天蒙蒙亮,他走出北门,走过黄泥河子桥,在荒甸子里,砍了一整天梢条,码在河沿上。他把镰刀夹在胳膊下,走了回来。一路盘算,第二天再腾出半天的时间,借一挂大车,把柴火拉回。走在半道,碰到李振江的大儿子。

“打柴火去了,老叔?”李家大儿子问道,脸上挂着笑。

“嗯哪,好些天没有烧的了。老是东借西凑,屋里的早嘀嘀咕咕的了。”赵玉林一边走,一边说,漫不经意地就走回来了。当天下晚,半夜刮风,有人嚷道:

“北门失火了。”

赵玉林慌忙爬起来,挎上钢枪,往北门跑去。北门外面已经站一大堆人,漆黑的夜里,远远的,火焰冲天,照得黄泥河子里的流水,闪闪地发亮。萧队长怕是胡子放的火,连忙叫张班长带领半班人骑着马飞跑去看。赵玉林和郭全海也跟着去了。河沿上不见一个人影子,点起来的是赵玉林割下的梢条,风助火势,不大一会,一码柴火全都烧光了。赵玉林因为太忙,没有法子再去整柴火。赵大嫂子可是经历了不少的困难。

工作队也忙。几天以来,川流不息有人来找萧队长,大小粮户都来了,献地献房,说是脑瓜化开了。来得顶早的,要算外号叫做杜善人的杜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