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一(第3/4页)

李常有成了农会的正式会员,并且当了小组长。

这天下晚,他把白玉山劝到自己的家里,问他两口子干仗的原因,白玉山道:

“说不上。”

李大个子笑起来说:

“看你这人,还是那样稀里糊涂的,跟屋里人干一下晚的仗,还不明白是为啥?看,天头发白,快亮天了,咱们来作点什么塞塞肚子,回头我去劝劝大嫂子,叫她消消气。”

说到这儿,李常有放低声音说:“兄弟,穷帮穷,富帮富,你如今是农会委员,是咱们穷哥们的头行人,快别吵吵,叫那些不在会的人瞅着笑话。来吧,你去园子里摘点黄瓜豆角,我来烧火做饭。”

吃罢早饭,白玉山在李常有家里呆着。大个子急急忙忙赶到白玉山的院子里。白大嫂子正端着一瓢泔水倒在当院猪槽里,她在喂猪。她又喂了一只白花小壳郎。看见李大个子迈进院子,她装着没有看见似的低下头来,拿一块木片去搅动那掺了西蔓谷的泔水。早晨的黄灿灿的太阳,透过院子东边一排柳树的茂盛的枝叶,照着她微微有些蓬乱的黑黑的疙疸鬏儿[8]上的银首饰,闪闪地发亮。

“大嫂子!”李大个子走到她跟前,叫她一声。她仰起脸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她的漂亮的漆黑的眉毛还是皱着在一起,她的气还没有消尽。

“这壳郎的骨架子好大,到年准能杀二百来斤,”李大个子先唠唠闲嗑。

“嗯哪。”白大嫂子淡淡地随便地答应,并不抬头。她还在生白玉山的气,捎带也不满意大个子。在她看来,李大个子不该管闲事,把白玉山拉走,没有给她出出气。搅完猪食,她噘着嘴,拿着瓢,转身就往屋里走。李大个子跟在她背后,想要劝解,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走进东屋,看见炕席上晾着一件青布小衫子,想起白玉山正光着脊梁。他灵机一动,撒了一个谎:

“老白下晚挨了浇,又没穿衣,想是冻着了,脑瓜子痛得邪乎。”

“痛死他,痛死他!”白大嫂子坐到炕头上,拿起针线活,这样地说。李大个子坐在对面北炕上,想不出法子,他用唾沫粘着烟卷,寻思还是先唠些家常。他东一句,西一句,尽谈一些过日子的事情。忽然,他说:

“前年秋天,你不是也有一个壳郎吗?到年杀了多少斤?”他故意问。

“还到年哩。”白大嫂子说,“才到秋,叫韩老六搁洋炮打死了,”说到这,她记起了她的一连串的不幸,她的眼睛潮湿了。由于壳郎,她又想起她的小扣子。深深知道他们的家庭底细的大个子,趁着这机会说:

“你看我倒忘了,你的小扣子不是那年死的吗?”

“可不是,叫韩老六给整死的。”白大嫂子火了,狠狠地骂道:“那个老王八,该摊个炸子儿[9]。”

李大个子看见她的火气已经转换了方向,就跟她说起韩老六的种种的可恶,又说农工会的人,就是要叫大伙起来,打倒韩老六的,“也是替你小扣子报仇呀,大嫂子。”

“这我明白。”白大嫂子说,“我可不知道,见天下晚他去串门子,尽干些啥?”

“白天人家要下地,老白也有活,只好到下晚出去。”

白大嫂子低下头来,这回不是生气,而是不大好意思。听了韩长脖的一句话,无缘无故闹起来,自己也觉得对不住当家的,捎带也对不起这个和事的大个子。

“谁跟你嚼舌头,说老白在外干啥的?”李大个子问。

白大嫂子说起这事的经过。李大个子说:

“谁叫你信那种人的话呢?”

“他不也是穷人吗?”白大嫂子明明知道上当了,还是说了这一句来给自己掩饰。

“你是外屯才搬来的吗?你还不明白他那个埋汰底子?”李大个子说。

“我寻思,人一穷下来,总该有点穷人的骨气。”白大嫂子说。

“他不是人,说的话也不是人话。白大哥的人品你还能犯疑?他一心一意为大伙,你不帮他,倒拖他后腿……”

“不用提了,都怨那该死的长脖子。他脑瓜还痛吗?”

“他是谁?你说老白?你不叨咕[10]他,他脑瓜子就不痛了。”李常有说,笑着抬起身子来,“我就去叫他回来。”他迈步出门。

“你别忙走,请把这衫子给他捎去。”

李大个子走了以后,白大嫂子对着镜子,拢拢头发,慌忙走到东院老于家,借十二个鸡蛋。老白回来,两口子见面,都不提起干仗的事情。往后,她煮了两只蛋给他吃。这一天,老白铲了一天地,赶落黑才回。放下晚饭的筷子,他要往工作队去。白大嫂子又到南园子里摘了一篮子嫩豆角黄瓜,里面还放着十个借来的鸡蛋,叫老白捎去,送给萧队长。根据工作队规矩,萧队长婉言拒绝了。